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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云洞圣嬰紅孩兒,善財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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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冰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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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fā)表時間 2021-1-15 19:49 |只看大圖 回帖獎勵 |閱讀模式
西游記
第四十回
嬰兒戲化禪心亂
猿馬刀圭木母空
……
那唐僧一行四僧,上了羊腸大路,一心里專拜靈山。正值秋盡冬初時節(jié),但見:霜凋紅葉林林瘦,雨熟黃粱處處盈。日暖嶺梅開曉色,風搖山竹動寒聲。

師徒們離了烏雞國,夜住曉行,將半月有余。忽又見一座高山,真?zhèn)是摩天礙日。三藏馬上心驚,急兜韁忙呼行者。行者道:“師父有何吩咐?”三藏道:“你看前面又有大山峻嶺,須要仔細提防,恐一時又有邪物來侵我也!毙姓咝Φ溃骸爸还茏呗罚俣嘈。老孫自有防護!蹦情L老只得寬懷,加鞭策馬,奔至山巖,果然也十分險峻。但見得:

高不高,頂上接青霄;深不深,澗中如地府。山前常見骨都都白云,騰騰黑霧。紅梅翠竹,綠柏青松。山后有千萬丈挾魂靈臺,臺后有古古怪怪藏魔洞。洞中有叮叮當當?shù)嗡,泉下更有彎彎曲曲流水澗。又見那跳天搠地獻果猿,丫丫叉叉帶角鹿,呢呢癡癡看人獐。至晚巴山尋穴虎,待曉翻波出水龍。登得洞門唿喇的響,驚得飛禽撲魯?shù)钠,看那林中走獸鞠律律的行。見此一伙禽和獸,嚇得人心磴磴驚。堂倒洞堂堂倒洞,洞當當?shù)苟串斚。青石染成千塊玉,碧紗籠罩萬堆煙。

師徒們正當悚懼,又只見那山凹里有一朵紅云,直冒到九霄空內,結聚了一團火氣。行者大驚,走近前,把唐僧著腳,推下馬來,叫:“兄弟們,不要走了,妖怪來矣!被诺脗八戒急掣釘鈀,沙僧忙輪寶杖,把唐僧圍護在當中。

話分兩頭。卻說紅光里,真是個妖精。他數(shù)年前,聞得人講:“東土唐僧往西天取經(jīng),乃是金蟬長老轉生,十世修行的好人。有人吃他一塊肉,延生長壽,與天地同休!彼谏介g等候,不期今日到了。他在那半空里,正然觀看,只見三個徒弟,把唐僧圍護在馬上,各各準備。這精靈夸贊不盡道:“好和尚!我才看著一個白面胖和尚騎了馬,真是那唐朝圣僧,卻怎么被三個丑和尚護持住了!一個個伸拳斂袖,各執(zhí)兵器,似乎要與人打的一般。噫!不知是那個有眼力的,想應認得我了。似此模樣,莫想得那唐僧的肉吃。”沉吟半晌,以心問心的自家商量道:“若要倚勢而擒,莫能得近;或者以善迷他,卻到得手。但哄得他心迷惑,待我在善內生機,斷然拿了。且下去戲他一戲。”

好妖怪,即散紅光,按云頭落下。去那山坡里,搖身一變,變作七歲頑童,赤條條的,身上無衣,將麻繩捆了手足,高吊在那松樹梢頭,口口聲聲,只叫“救人!救人!”

卻說那孫大圣忽抬頭再看處,只見那紅云散盡,火氣全無。便叫:“師父,請上馬走路!碧粕溃骸澳阏f妖怪來了,怎么又敢走路?”行者道:“我才然間,見一朵紅云從地而起,到空中結做一團火氣,斷然是妖精。這一會紅云散了,想是個過路的妖精,不敢傷人。我們去耶!”八戒笑道:“師兄說話最巧,妖精又有個甚么過路的。”行者道:“你那里知道。若是那山那洞的魔王設宴,邀請那諸山各洞之精赴會,卻就有東南西北四路的精靈都來赴會;故此他只有心赴會,無意傷人。此乃過路之妖精也。”

三藏聞言,也似信不信的,只得攀鞍在馬,順路奔山前進。正行時,只聽得叫聲“救人!”長老大驚道:“徒弟呀,這半山中,是那里甚么人叫?”行者上前道:“師父只管走路,莫纏甚么‘人轎’、‘騾轎’、‘明轎’、‘睡轎’。這所在,就有轎,也沒個人抬你!碧粕溃骸安皇强柑еI,乃是叫喚之叫!毙姓咝Φ溃骸拔視缘茫荛e事,且走路!

三藏依言,策馬又進。行不上一里之遙,又聽得叫聲“救人!”長老道:“徒弟,這個叫聲,不是鬼魅妖邪;若是鬼魅妖邪,但有出聲,無有回聲。你聽他叫一聲,又叫一聲,想必是個有難之人。我們可去救他一救!毙姓叩溃骸皫煾福袢涨野堰@慈悲心略收起收起,待過了此山,再發(fā)慈悲罷。這去處兇多吉少。你知道那倚草附木之說,是物可以成精。諸般還可,只有一般蟒蛇,但修得年遠日深,成了精魅,善能知人小名兒。他若在草科里,或山凹中,叫人一聲,人不答應還可;若答應一聲,他就把人元神綽去,當夜跟來,斷然傷人性命。且走,且走!古人云:‘脫得去,謝神明!胁豢陕犓!遍L老只得依他,又加鞭催馬而去。

行者心中暗想:“這潑怪不知在那里,只管叫阿叫的;等我老孫送他一個‘卯酉星法’,教他兩不見面!焙么笫,叫沙和尚前來:“攏著馬,慢慢走著,讓老孫解解手!蹦憧此屘粕刃袔撞,卻念個咒語,使個移山縮地之法,把金箍棒往后一指,他師徒過此峰頭,往前走了,卻把那怪物撇下。他再拽開步,趕上唐僧,一路奔山。只見那三藏又聽得那山背后叫聲“救人!”長老道:“徒弟呀,那有難的人,大沒緣法,不曾得遇著我們。我們走過他了;你聽他在山后叫哩!卑私涞溃骸霸诒氵在山前,只是如今風轉了也!毙姓叩溃骸肮芩趺崔D風不轉風,且走路。”因此,遂都無言語,恨不得一步過此山,不題話下。

卻說那妖精在山坡里,連叫了三四聲,更無人到。他心中思量道:“我等唐僧在此,望見他離不上三里,卻怎么這半晌還不到?……想是抄下路去了!彼兑欢渡碥|,脫了繩索,又縱紅光,上空再看。不覺孫大圣仰面回觀,識得是妖怪,又把唐僧撮著腳推下馬來道:“兄弟們,仔細,仔細!那妖精又來也!”慌得那八戒、沙僧各持兵刀,將唐僧又圍護在中間。

那精靈見了,在半空中稱羨不已道:“好和尚!我才見那白面和尚坐在馬上,卻怎么又被他三人藏了?這一去見面方知。先把那有眼力的弄倒了,方才捉得唐僧。不然啊,徒費心機難獲物,枉勞情興總成空!眳s又按下云頭,恰似前番變化,高吊在松樹山頭等候。這番卻不上半里之地。

卻說那孫大圣抬頭再看,只見那紅云又散,復請師父上馬前行。三藏道:“你說妖精又來,如何又請走路?”行者道:“這還是個過路的妖精,不敢惹我們!遍L老又懷怒道:“這個潑猴,十分弄我!正當有妖魔處,卻說無事;似這般清平之所,卻又恐嚇我,不時的嚷道有甚妖精。虛多實少,不管輕重,將我著腳,下馬來,如今卻解說甚么過路的妖精。假若跌傷了我,卻也過意不去!這等,這等!……”行者道:“師父莫怪。若是跌傷了你的手足,卻還好醫(yī)治;若是被妖精撈了去,卻何處跟尋?”三藏大怒,哏哏的,要念緊箍兒咒,卻是沙僧苦勸,只得上馬又行。

還未曾坐得穩(wěn),只聽又叫“師父救人!”長老抬頭看時,原來是個小孩童,赤條條的,吊在那樹上,兜住韁,便罵行者道:“這潑猴多大憊懶!全無有一些兒善良之意,心心只是要撒潑行兇哩!我那般說叫喚的是個人聲,他就千言萬語只嚷是妖怪!你看那樹上吊的不是個人么?”大圣見師父怪下來了,卻又覿面看見模樣,一則做不得手腳,二來又怕念緊箍兒咒,低著頭,再也不敢回言。讓唐僧到了樹下。那長老將鞭梢指著問道:“你是那家孩兒?因有甚事,吊在此間?說與我,好救你!编!分明他是個精靈,變化得這等,那師父卻是個肉眼凡胎,不能相識。

那妖魔見他下問,越弄虛頭,眼中噙淚,叫道:“師父呀,山西去有一條枯松澗。澗那邊有一莊村。我是那里人家。我祖公公姓紅,只因廣積金銀,家私巨萬,混名喚做紅百萬。年老歸世已久,家產(chǎn)遺與我父。近來人事奢侈,家私漸廢,改名喚做紅十萬,專一結交四路豪杰,將金銀借放,希圖利息。怎知那無籍之人,設騙了去啊,本利無歸。我父發(fā)了洪誓,分文不借。那借金銀人,身貧無計,結成兇黨,明火執(zhí)杖,白日殺上我門,將我財帛盡情劫擄,把我父親殺了;見我母親有些顏色,拐將去做甚么壓寨夫人。那時節(jié),我母親舍不得我,把我抱在懷里,哭哀哀,戰(zhàn)兢兢,跟隨賊寇;不期到此山中,又要殺我,多虧我母親哀告,免教我刀下身亡,卻將繩子吊我在樹上,只教凍餓而死。那些賊將我母親不知掠往那里去了。我在此已吊三日三夜,更沒一個人來行走。不知那世里修積,今生得遇老師父。若肯舍大慈悲,救我一命回家,就典身賣命,也酬謝師恩。致使黃沙蓋面,更不敢忘也!

三藏聞言,認了真實,就教八戒解放繩索,救他下來。那呆子也不識人,便要上前動手。行者在旁,忍不住喝了一聲道:“那潑物!有認得你的在這里哩!莫要只管架空搗鬼,說謊哄人!你既家私被劫,父被賊傷,母被人擄,救你去交與誰人?你將何物與我作謝?這謊脫節(jié)了耶!”

那怪聞言,心中害怕,就知大圣是個能人,暗將他放在心上;卻又戰(zhàn)戰(zhàn)兢兢,滴淚而言曰:“師父,雖然我父母空亡,家財盡絕,還有些田產(chǎn)未動,親戚皆存!毙姓叩溃骸澳阌猩趺从H戚?”妖怪道:“我外公家在山南,姑娘住居嶺北。澗頭李四,是我姨夫;林內紅三,是我族伯。還有堂叔、堂兄都住在本莊左右。老師父若肯救我,到了莊上,見了諸親,將老師父拯救之恩,一一對眾言說,典賣些田產(chǎn),重重酬謝也!

八戒聽說,扛住行者道:“哥哥,這等一個小孩子家,你只管盤詰他怎的!他說得是,強盜只打劫他些浮財,莫成連房屋田產(chǎn)也劫得去?若與他親戚們說了,我們縱有廣大食腸,也吃不了他十畝田價。救他下來罷!贝糇又皇窍胫允,那里管甚么好歹,使戒刀挑斷繩索,放下怪來。

那怪對唐僧馬下,淚汪汪只情磕頭。長老心慈,便叫:“孩兒,你上馬來,我?guī)闳!蹦枪值溃骸皫煾赴,我手腳都吊麻了,腰胯疼痛,一則是鄉(xiāng)下人家,不慣騎馬!碧粕邪私漶W著,那妖怪抹了一眼道:“師父,我的皮膚都凍熟了,不敢要這位師父馱。他的嘴長耳大,腦后鬃硬,搠得我慌!碧粕溃骸敖躺澈蜕旭W著!蹦枪忠材艘谎鄣溃骸皫煾,那些賊來打劫我家時,一個個都搽了花臉,帶假胡子,拿刀弄杖的。我被他唬怕了,見這位晦氣臉的師父,一發(fā)沒了魂了,也不敢要他馱。”唐僧教孫行者馱著。行者呵呵笑道:“我馱,我馱!”

那怪物暗自歡喜。順順當當?shù)囊姓唏W他。行者把他扯在路旁邊,試了一試,只好有三斤十來兩重。行者笑道:“你這個潑怪物,今日該死了;怎么在老孫面前搗鬼!我認得你是個‘那話兒’呵!毖值溃骸皫煾,我是好人家兒女,不幸遭此大難,我怎么是個甚么‘那話兒’?”行者道:“你既是好人家兒女,怎么這等骨頭輕?”妖怪道:“我骨格兒小。”行者道:“你今年幾歲了?”那怪道:“我七歲了!毙姓咝Φ溃骸耙粴q長一斤,也該七斤。你怎么不滿四斤重么?”那怪道:“我小時失乳。”行者說:“也罷,我馱著你;若要尿尿把把,須和我說。”三藏才與八戒、沙僧前走,行者背著孩兒隨后,一行徑投西去。有詩為證,詩曰:道德高隆魔障高,禪機本靜靜生妖。心君正直行中道,木母癡頑外。意馬不言懷愛欲,黃婆無語自憂焦?托暗弥究諝g喜,畢竟還從正處消。

孫大圣馱著妖魔,心中埋怨唐僧,不知艱苦,“行此險峻山場,空身也難走,卻教老孫馱人。這廝莫說他是妖怪,就是好人,他沒了父母,不知將他馱與何人,倒不如摜殺他罷!蹦枪治飬s早知覺了。便就使個神通,往四下里吸了四口氣,吹在行者背上,便覺重有千斤。行者笑道:“我兒啊,你弄重身法壓我老爺哩!”那怪聞言,恐怕大圣傷他,卻就解尸,出了元神,跳將起去,佇立在九霄空里。這行者背上越重了。猴王發(fā)怒,抓過他來,往那路旁邊賴石頭上滑辣的一摜,將尸骸摜得像個肉餅一般。還恐他又無禮,索性將四肢扯下,丟在路兩邊,俱粉碎了。

那物在空中,明明看著,忍不住心頭火起道:“這猴和尚,十分憊懶!就作我是個妖魔,要害你師父,卻還不曾見怎么下手哩,你怎么就把我這等傷損!早是我有算計,出神走了。不然,是無故傷生也。若不趁此時拿了唐僧,再讓一番,越教他停留長智。”好怪物,就在半空里弄了一陣旋風,呼的一聲響亮,走石揚沙,誠然兇狠。好風:淘淘怒卷水云腥,黑氣騰騰閉日明。嶺樹連根通拔盡,野梅帶干悉皆平。黃沙迷目人難走,怪石傷殘路怎平。滾滾團團平地暗,遍山禽獸發(fā)哮聲。刮得那三藏馬上難存,八戒不敢仰視,沙僧低頭掩面。孫大圣情知是怪物弄風,急縱步來趕時,那怪已騁風頭,將唐僧攝去了,無蹤無影,不知攝向何方,無處跟尋。

一時間,風聲暫息,日色光明。行者上前觀看,只見白龍馬,戰(zhàn)兢兢發(fā)喊聲嘶;行李擔,丟在路下;八戒伏于崖下呻吟,沙僧蹲在坡前叫喚。行者喊:“八戒!”那呆子聽見是行者的聲音,卻抬頭看時,狂風已靜。爬起來,扯住行者道:“哥哥,好大風!”沙僧卻也上前道:“哥哥,這是一陣旋風。”又問:“師父在那里?”八戒道:“風來得緊,我們都藏頭遮眼,各自躲風,師父也伏在馬上的!毙姓叩溃骸叭缃駞s往那里去了?”沙僧道:“是個燈草做的,想被一風卷去也。”

行者道:“兄弟們,我等自此就該散了!”八戒道:“正是,趁早散了,各尋頭路,多少是好。那西天路無窮無盡,幾時能到得!”沙僧聞言,打了一個失驚,渾身麻木道:“師兄,你都說的是那里話。我等因為前生有罪,感蒙觀世音菩薩勸化,與我們摩頂受戒,改換法名,皈依佛果,情愿保護唐僧上西方拜佛求經(jīng),將功折罪。今日到此,一旦俱休,說出這等各尋頭路的話來,可不違了菩薩的善果,壞了自己的德行,惹人恥笑,說我們有始無終也!”行者道:“兄弟,你說的也是。奈何師父不聽人說。我老孫火眼金睛,認得好歹。才然這風,是那樹上吊的孩兒弄的。我認得他是個妖精,你們不識,那師父也不識,認作是好人家兒女,教我馱著他走。是老孫算計要擺布他,他就弄個重身法壓我。是我把他摜得粉碎,他想是又使解尸之法,弄陣旋風,把我?guī)煾笖z去也。因此上怪他每每不聽我說,故我意懶心灰,說各人散了。既是賢弟有此誠意,教老孫進退兩難。八戒,你端的要怎的處?”八戒道:“我才自失口亂說了幾句,其實也不該散。哥哥,沒及奈何,還信沙弟之言,去尋那妖怪救師父去。”行者卻回嗔作喜道:“兄弟們,還要來結同心,收拾了行李、馬匹,上山找尋怪物,搭救師父去!

三個人附葛扳藤,尋坡轉澗,行經(jīng)有五七十里,卻也沒個音信。那山上飛禽走獸全無,老柏喬松常見。孫大圣著實心焦,將身一縱,跳上那巔●峰頭,喝一聲叫“變!”變作三頭六臂,似那大鬧天宮的本象。將金箍棒,幌一幌,變作三根金箍棒,劈哩撲辣的,往東打一路,往西打一路,兩邊不住的亂打。八戒見了道:“沙和尚,不好了。師兄是尋不著師父,惱出氣心風來了。”

那行者打了一會,打出一伙窮神來。都披一片,掛一片,●無襠,褲無口的,跪在山前,叫:“大圣,山神、土地來見!毙姓叩溃骸霸趺淳陀性S多山神、土地?”眾神叩頭道:“上告大圣。此山喚做‘六百里鉆頭號山’。我等是十里一山神,十里一土地,共該三十名山神,三十名土地。昨日已此聞大圣來了,只因一時會不齊,故此接遲,致令大圣發(fā)怒。萬望恕罪!毙姓叩溃骸拔仪茵埬阕锩N覇柲悖骸斑@山上有多少妖精?”眾神道:“爺爺呀,只有得一個妖精,把我們頭也摩光了;弄得我們少香沒紙,血食全無,一個個衣不充身,食不充口,還吃得有多少妖精哩!”行者道:“這妖精在山前住,是山后?”眾神道:“他也不在山前山后。這山中有一條澗,叫做枯松澗。澗邊有一座洞,叫做火云洞。那洞里有一個魔王,神通廣大,常常的把我們山神、土地拿了去,燒火頂門,黑夜與他提鈴喝號。小妖兒又討甚么常例錢。”行者道:“汝等乃是陰鬼之仙,有何錢鈔?”眾神道:“正是沒錢與他,只得捉幾個山獐、野鹿,早晚間打點群精;若是沒物相送,就要來拆宙宇,剝衣裳,攪得我等不得安生!萬望大圣與我等剿除此怪,拯救山上生靈!毙姓叩溃骸澳愕燃仁芩(jié)制,常在他洞下,可知他是那里妖精,叫做甚么名字?”眾神道:“說起他來,或者大圣也知道。他是牛魔王的兒子,羅剎女養(yǎng)的。他曾在火焰山修行了三百年,煉成‘三昧真火’,卻也神通廣大。牛魔王使他來鎮(zhèn)守號山,乳名叫做紅孩兒,號叫做圣嬰大王!

行者聞言,滿心歡喜。喝退了土地、山神,卻現(xiàn)了本象,跳下峰頭,對八戒、沙僧道:“兄弟們放心,再不須思念。師父決不傷生。妖精與老孫有親。”八戒笑道:“哥哥,莫要說謊。你在東勝神洲,他這里是西牛賀洲,路程遙遠,隔著萬水千山,海洋也有兩道,怎的與你有親?”行者道:“剛才這伙人都是本境土地、山神。我問他妖怪的原因,他道是牛魔王的兒子,羅剎女養(yǎng)的,名字喚做紅孩兒,號圣嬰大王。想我老孫五百年前大鬧天宮時,遍游天下名山,尋訪大地豪杰,那牛魔王曾與老孫結七弟兄。一般五六個魔王,止有老孫生得小巧,故此把牛魔王稱為大哥。這妖精是牛魔王的兒子,我與他父親相識,若論將起來,還是他老叔哩。他怎敢害我?guī)煾?我們趁早去來!鄙澈蜕行Φ溃骸案绨,常言道:‘三年不上門,當親也不親’哩。你與他相別五六百年,又不曾往還杯酒,又沒有個節(jié)禮相邀,他那里與你認甚么親耶?”行者道:“你怎么這等量人!常言道:‘一葉浮萍歸大海,為人何處不相逢!’縱然他不認親,好道也不傷我?guī)煾。不望他相留酒席,必定也還我個囫圇唐僧!比值芨鬓k虔心,牽著白馬,馬上馱著行李,找大路一直前進。

無分晝夜,行了百十里遠近,忽見一松林,林中有一條曲澗,澗下有碧澄澄的活水飛流,那澗梢頭有一座石板橋,通著那廂洞府。行者道:“兄弟,你看那壁廂有石崖磷磷,想必是妖精住處了。我等從眾商議:那個管看守行李、馬匹,那個肯跟我過去降妖!卑私涞溃骸案绺,老豬沒甚坐性,我隨你去罷!毙姓叩溃骸昂,好!”教沙僧:“將馬匹、行李俱潛在樹林深處,小心守護,待我兩個上門去尋師父耶!蹦巧成烂私湎嚯S,與行者各持兵器前來。正是:未煉嬰兒邪火勝,心猿木母共扶持。

畢竟不知這一去吉兇何如,且聽下回分解。


西游記
第四十一回
心猿遭火敗
木母被魔擒

善惡一時忘念,榮枯都不關心。晦明隱現(xiàn)任浮沉,隨分饑餐渴飲。神靜湛然常寂,昏冥便有魔侵。五行蹭蹬破禪林,風動必然寒凜。

卻說那孫大圣引八戒別了沙僧,跳過枯松澗,徑來到那怪石崖前。果見有一座洞府,真?zhèn)也景致非凡。但見:

回鑾古道幽還靜,風月也聽玄鶴弄。白云透出滿川光,流水過橋仙意興。猿嘯鳥啼花木奇,藤蘿石磴芝蘭勝。蒼搖崖壑散煙霞,翠染松篁招彩鳳。遠列巔峰似插屏,山朝澗繞真仙洞。昆侖地脈發(fā)來龍,有分有緣方受用。將近行到門前,見有一座石碣,上鐫八個大字,乃是“號山枯松澗火云洞”。那壁廂一群小妖,在那里輪槍舞劍的,跳風頑耍。孫大圣厲聲高叫道:“那小的們,趁早去報與洞主知道,教他送出我唐僧師父來,免你這一洞精靈的性!牙迸半個‘不’字,我就掀翻了你的山場,平了你的洞府!”那些小妖,聞得此言,慌忙急轉身,各歸洞里,關了兩扇石門,到里邊來報:“大王,禍事了!”

卻說那怪自把三藏拿到洞中,選剝了衣服,四馬攢蹄,捆在后院里,著小妖打干凈水刷洗,要上籠蒸吃哩。急聽得報聲禍事,且不刷洗,便來前庭上問:“有何禍事?”小妖道:“有個毛臉雷公嘴的和尚,帶一個長嘴大耳的和尚,在門前要甚么唐僧師父哩。但若牙迸半個‘不’字,就要掀翻山場,平洞府!蹦跷⑽⒗湫Φ溃骸斑@是孫行者與豬八戒。他卻也會尋哩。我拿他師父,自半山中到此,有百五十里,卻怎么就尋上門來?”教:“小的們,把管車的,推出車去!”那一班幾個小妖,推出五輛小車兒來,開了前門。

八戒望見道:“哥哥,這妖精想是怕我們,推出車子,往那廂搬哩。”行者道:“不是,且看他放在那里!敝灰娔切⊙龑④囎影唇、木、水、火、土安下,著五個看著,五個進去通報。那魔王問:“停當了?”答應:“停當了!苯蹋骸叭∵^槍來!庇心且换锕鼙鞯男⊙鴥蓚抬出一桿丈八長的火尖槍,遞與妖王。妖王輪槍拽步,也無甚么盔甲,只是腰間束一條錦繡戰(zhàn)裙,赤著腳,走出門前。行者與八戒,抬頭觀看,但見那怪物:

面如傅粉三分白,唇若涂朱一表才。鬢挽青云欺靛染,眉分新月似刀裁。戰(zhàn)裙巧繡盤龍鳳,形比哪吒更富胎。雙手綽槍威凜冽,祥光護體出門來。哏聲響若春雷吼,暴眼明如掣電乖。要識此魔真姓氏,名揚千古喚紅孩。

那紅孩兒怪,出得門來,高叫道:“是甚么人,在我這里吆喝!”行者近前笑道:“我賢侄,莫弄虛頭。你今早在山路旁,高吊在松樹梢頭,是那般一個瘦怯怯的黃病孩兒,哄了我?guī)煾。我倒好意馱著你,你就弄風兒把我?guī)煾笖z將來。你如今又弄這個樣子,我豈不認得你?趁早送出我?guī)煾福灰琢嗣嫫,失了親情;恐你令尊知道,怪我老孫以長欺幼,不像模樣。”那怪聞言,心中大怒,咄的一聲喝道:“那潑猴頭!我與你有甚親情?你在這里滿口胡柴,綽甚聲經(jīng)兒!那個是你賢侄?”行者道:“哥哥,是你也不曉得。當年我與你令尊做弟兄時,你還不知在那里哩!蹦枪值溃骸斑@猴子一發(fā)胡說!你是那里人,我是那里人,怎么得與我父親做兄弟?”行者道:“你是不知。我乃五百年前大鬧天宮的齊天大圣孫悟空是也。我當初未鬧天宮時,遍游海角天涯,四大部洲,無方不到。那時節(jié),專慕豪杰。你令尊叫做牛魔王,稱為平天大圣,與我老孫結為七弟兄,讓他做了大哥;還有個蛟魔王,稱為復海大圣,做了二哥;又有個大鵬魔王,稱為混天大圣,做了三哥;又有個獅王,稱為移山大圣,做了四哥;又有個獼猴王,稱為通風大圣,做了五哥;又有個狨王,稱為驅神大圣,做了六哥;惟有老孫身小,稱為齊天大圣,排行第七。我老弟兄們,那時節(jié)耍子時,還不曾生你哩!”

那怪物聞言,那里肯信,舉起火尖槍就刺。行者正是那會家不忙,又使了一個身法,閃過槍頭,輪起鐵棒,罵道:“你這小畜生,不識高低,看棍!”那妖精也使身法,讓過鐵棒道:“潑猢猻,不達時務!看槍!”他兩個也不論親情,一齊變臉,各使神通,跳在云端里,好殺:

行者名聲大,魔王手段強。一個橫舉金箍棒,一個直挺火尖槍。吐霧遮三界,噴云照四方。一天殺氣兇聲吼,日月星辰不見光。語言無遜讓,情意兩乖張。那一個欺心失禮儀,這一個變臉沒綱常。棒架威風長,槍來野性狂。一個是混元真大圣,一個是正果善財郎。二人努力爭強勝,只為唐僧拜法王。那妖魔與孫大圣戰(zhàn)經(jīng)二十合,不分勝敗。

豬八戒在旁邊,看得明白:妖精雖不敗陣,卻只是遮攔隔架,全無攻殺之能;行者縱不贏他,棒法精強,來往只在那妖精頭上,不離了左右。八戒暗想道:“不好啊,行者溜撒,一時間丟個破綻,哄那妖魔鉆進來,一鐵棒打倒,就沒了我的功勞!蹦憧此稊\精神,舉著九齒鈀,在空里,望妖精劈頭就筑。那怪見了心驚,急拖槍敗下陣來。行者喝教八戒:“趕上!趕上!”

二人趕到他洞門前,只見妖精一只手舉著火尖槍,站在那中間一輛小車兒上;一只手捏著拳頭,往自家鼻子上捶了兩拳。八戒笑道:“這廝放賴不羞!你好道捶破鼻子,淌出些血來,搽紅了臉,往那里告我們去耶?”那妖魔捶了兩拳,念個咒語,口里噴出火來,鼻子里濃煙迸出,閘閘眼,火焰齊生。那五輛車子上,火光涌出。連噴了幾口,只見那紅焰焰、大火燒空,把一座火云洞,被那煙火迷漫,真?zhèn)是天熾地。八戒慌了道:“哥哥,不停當!這一鉆在火里,莫想得活;把老豬弄做個燒熟的,加上香料,盡他受用哩!快走!快走!”說聲走,他也不顧行者,跑過澗去了。

這行者神通廣大,捏著避火訣,撞入火中,尋那妖怪。那妖怪見行者來,又吐上幾口,那火比前更勝。好火:

炎炎烈烈盈空燎,赫赫威威遍地紅。卻似火輪飛上下,猶如炭屑舞西東。這火不是燧人鉆木,又不是老子炮丹;非天火,非野火,乃是妖魔修煉成真三昧火。五輛車兒合五行,五行生化火煎成。肝木能生心火旺,心火致令脾土平。脾土生金金化水,水能生木徹通靈。生生化化皆因火,火遍長空萬物榮。妖邪久悟呼三昧,永鎮(zhèn)西方第一名。行者被他煙火飛騰,不能尋怪,看不見他洞門前路徑,抽身跳出火中。那妖精在門首,看得明白。他見行者走了,卻才收了火具,帥群妖,轉于洞內, 閉了石門, 以為得勝, 著小的排宴奏樂,歡笑不題。

卻說行者跳過枯松澗,按下云頭。只聽得八戒與沙僧朗朗的在松間講話。行者上前喝八戒道:“你這呆子,全無人氣!你就懼怕妖火,敗走逃生,卻把老孫丟下。早是我有些南北哩!”八戒笑道:“哥啊,你被那妖精說著了,果然不達時務。古人云:‘識得時務者,呼為俊杰!茄慌c你親,你強要認親;既與你賭斗,放出那般無情的火來,又不走,還要與他戀戰(zhàn)哩!”行者道:“那怪物的手段比我何如?”八戒道:“不濟!薄皹尫ū任液稳?”八戒道:“也不濟。老豬見他撐持不住,卻來助你一鈀,不期他不識耍,就敗下陣來,沒天理,就放火了!毙姓叩溃骸罢悄悴辉搧。我再與他斗幾合,我取巧兒撈他一棒,卻不是好?”

他兩個只管論那妖精的手段,講那妖精的火毒。沙和尚倚著松根,笑得呆了。行者看見道:“兄弟,你笑怎么?你好道有甚手段,擒得那妖魔,破得那火陣?這樁事,也是大家有益的事。常言道:‘眾毛攢球。’你若拿得妖魔,救了師父,也是你的一件大功績。”沙僧道:“我也沒甚手段,也不能降妖。我笑你兩個都著了忙也!毙姓叩溃骸拔以趺粗?”沙僧道:“那妖精手段不如你,槍法不如你,只是多了些火勢,故不能取勝。若依小弟說,以相生相克拿他,有甚難處?”行者聞言,呵呵笑道:“兄弟說得有理。果然我們著忙了,忘了這事。若以相生相克之理論之,須是以水克火;卻往那里尋些水來,潑滅這妖火,可不救了師父?”沙僧道:“正是這般。不必遲疑!毙姓叩溃骸澳銉蓚只在此間,莫與他索戰(zhàn),待老孫去東洋大海求借龍兵,將些水來,潑息妖火,捉這潑怪!卑私涞溃骸案绺绶判那叭,我等理會得!

好大圣,縱云離此地,頃刻到東洋。卻也無心看玩海景,使個逼水法,分開波浪。正行時,見一個巡海夜叉相撞,看見是孫大圣,急回到水晶宮里,報知那老龍王。敖廣即率龍子、龍孫、蝦兵、蟹卒一齊出門迎接,請里面坐。坐定,禮畢,告茶。行者道:“不勞茶,有一事相煩。我因師父唐僧往西天拜佛取經(jīng),經(jīng)過號山枯松澗火云洞,有個紅孩兒妖精,號圣嬰大王,把我?guī)煾改昧巳。是老孫尋到洞邊,與他交戰(zhàn),他卻放出火來。我們禁不得他,想著水能克火,特來問你求些水去,與我下場大雨,潑滅了妖火,救唐僧一難!蹦驱埻醯溃骸按笫ゲ盍。若要求取雨水,不該來問我!毙姓叩溃骸澳闶撬暮}埻酰魉居隄,不來問你,卻去問誰?”龍王道:“我雖司雨,不敢擅專;須得玉帝旨意,吩咐在那地方,要幾尺幾寸,甚么時辰起住,還要三官舉筆,太乙移文,會令了雷公、電母、風伯、云童。俗語云:‘龍無云而不行’哩!毙姓叩溃骸拔乙膊挥弥L云雷電,只是要些雨水滅火!饼埻醯溃骸按笫ゲ挥蔑L云雷電,但我一人也不能助力,著舍弟們同助大圣一功如何?”行者道:“令弟何在?”龍王道:“南海龍王敖欽、北海龍王敖閏、西海龍王敖順!毙姓咝Φ溃骸拔胰粼儆芜^三海,不如上界去求玉帝旨意了!饼埻醯溃骸安幌笫ト,只我這里撞動鐵鼓、金鐘,他自頃刻而至!毙姓呗勂溲缘溃骸袄淆埻,快撞鐘鼓!

須臾間,三海龍王擁至,問:“大哥,有何事命弟等?”敖廣道:“孫大圣在這里借雨助力降妖!比芗匆M見畢,行者備言借水之事。眾神個個歡從,即點起:

鯊魚驍勇為前部,癡口大作先鋒。鯉元帥翻波跳浪,提督吐霧噴風。鯖太尉東方打哨,都司西路催征。紅眼馬郎南面舞,黑甲將軍北下沖。把總中軍掌號,五方兵處處英雄。縱橫機巧黿樞密,妙算玄微龜相公。有謀有智鼉丞相,多變多能鱉總戎。橫行蟹士輪長劍,直跳蝦婆扯硬弓。鲇外郎查明文簿,點龍兵出離波中。

詩曰:四海龍王喜助功,齊天大圣請相從。只因三藏途中難,借水前來滅火紅。

那行者領著龍兵,不多時,早到號山枯松澗上。行者道:“敖氏昆玉,有煩遠。此間乃妖魔之處,汝等且停于空中,不要出頭露面。讓老孫與他賭斗,若贏了他,不須列位捉拿;若輸與他,也不用列位助陣;只是他但放火時,可聽我呼喚,一齊噴雨!饼埻蹙闳缣柫睢

行者卻按云頭,入松林里,見了八戒、沙僧,叫聲“兄弟。”八戒道:“哥哥來得快啞!可曾請得龍王來?”行者道:“俱來了。你兩個切須仔細,只怕雨大,莫濕了行李,待老孫與他打去!鄙成溃骸皫熜址判那叭,我等俱理會得了!

行者跳過澗,到了門首,叫聲“開門!”那些小妖又去報道:“孫行者又來了!奔t孩仰面笑道:“那猴子想是火中不曾燒了他,故此又來。這一來切莫饒他,斷然燒個皮焦肉爛才罷!”急縱身,挺著長槍,教:“小的們,推出火車子來!”

他出門前,對行者道:“你又來怎的?”行者道:“還我?guī)煾竵。”那怪道:“你這猴頭,忒不通變。那唐僧與你做得師父,也與我做得按酒,你還思量要他哩。莫想,莫想!”行者聞言,十分惱怒,掣金箍棒劈頭就打。那妖精,使火尖槍,急架相迎。這一場賭斗,比前不同。好殺:

怒發(fā)潑妖魔,惱急猴王將。這一個專救取經(jīng)僧,那一個要吃唐三藏。心變沒親情,情疏無義讓。這個恨不得捉住活剝皮。那個恨不得拿來生蘸醬。真?zhèn)忒英雄,果然多猛壯。棒來槍架賭輸贏,槍去棒迎爭下上。舉手相輪二十回,兩家本事一般樣。

那妖王與行者戰(zhàn)經(jīng)二十回合,見得不能取勝,虛幌一槍,急抽身,捏著拳頭,又將鼻子捶了兩下,卻就噴出火來。那門前車子上,煙火迸起;口眼中,赤焰飛騰。孫大圣回頭叫道:“龍王何在?”那龍王兄弟,帥眾水族,望妖精火光里噴下雨來。好雨!真?zhèn)是:

瀟瀟灑灑,密密沉沉。瀟瀟灑灑,如天邊墜落星辰;密密沉沉,似?诘箲依藵L。起初時如拳大小,次后來甕潑盆傾。滿地澆流鴨頂綠,高山洗出佛頭青。溝壑水飛千丈玉,澗泉波漲萬條銀。三叉路口看看滿,九曲溪中漸漸平。這個是唐僧有難神龍助,扳倒天河往下傾。那雨淙淙大小,莫能止息那妖精的火勢。原來龍王私雨,只好潑得凡火;妖精的三昧真火,如何潑得?好一似火上澆油,越潑越灼。大圣道:“等我捻著訣,鉆入火中!”輪鐵棒,尋妖要打。那妖見他來到,將一口煙,劈臉噴來。行者急回頭,得眼花雀亂,忍不住淚落如雨。原來這大圣不怕火,只怕煙。當年因大鬧天宮時,被老君放在八卦爐中,煅過一番。他幸在那巽位安身,不曾燒壞。只是風攪得煙來,把他做火眼金睛,故至今只是怕煙。那妖又噴一口,行者當不得,縱云頭走了。那妖王卻又收了火具,回歸洞府。

這大圣一身煙火,炮燥難禁,徑投于澗水內救火。怎知被冷水一逼,弄得火氣攻心,三魂出舍?蓱z氣塞胸堂喉舌冷,魂飛魄散喪殘生!慌得那四海龍王在半空里,收了雨澤,高聲大叫:“天蓬元帥!卷簾將軍!休在林中藏隱,且尋你師兄出來!”

八戒與沙僧聽得呼他圣號,急忙解了馬、挑著擔奔出林來,也不顧泥濘,順澗邊找尋。只見那上溜頭,翻波滾浪,急流中淌下一個人來。沙僧見了,連衣跳下水中,抱上岸來,卻是孫大圣身軀。噫!你看他蜷局四肢伸不得,渾身上下冷如冰。沙和尚滿眼垂淚道:“師兄!可惜了你,億萬年不老長生客,如今化作個中途短命人!”八戒笑道:“兄弟莫哭。這猴子佯推死,嚇我們哩。你摸他摸,胸前還有一點熱氣沒有?”沙僧道:“渾身都冷了,就有一點兒熱氣,怎的就得回生?”八戒道:“他有七十二般變化,就有七十二條性命。你扯著腳,等我擺布他!闭?zhèn)那沙僧扯著腳,八戒扶著頭,把他拽個直,推上腳來,盤膝坐定。八戒將兩手搓熱,仵住他的七竅,使一個按摩禪法。原來那行者被冷水逼了,氣阻丹田,不能出聲。卻幸得八戒按摸揉擦,須臾間,氣透三關,轉明堂,沖開孔竅,叫了一聲:“師父啊!”沙僧道:“哥啊,你生為師父,死也還在口里。且蘇醒,我們在這里哩!毙姓弑犻_眼道:“兄弟們在這里?老孫吃了虧也!”八戒笑道:“你才子發(fā)昏的,若不是老豬救你啊,已此了帳了,還不謝我哩!”行者卻才起身,仰面道:“敖氏弟兄何在?”那四海龍王在半空中答應道:“小龍在此伺候!毙姓叩溃骸袄勰氵h勞,不曾成得功果,且請回去,改日再謝!饼埻鯉浰,泱泱而回,不在話下。

沙僧攙著行者,一同到松林之下坐定。少時間,卻定神順氣,止不住淚滴腮邊。又叫:“師父啊!憶昔當年出大唐,巖前救我脫災殃。三山六水遭魔障,萬苦千辛割寸腸。托缽朝餐隨厚薄,參禪暮宿或林莊。一心指望成功果,今日安知痛受傷!”

沙僧道:“哥哥,且休煩惱。我們早安計策,去那里請兵助力,搭救師父耶!毙姓叩溃骸澳抢镎埦让矗俊鄙成溃骸爱敵跗兴_吩咐,著我等保護唐僧,他曾許我們,叫天天應,叫地地應。那里請救去?”行者道:“想老孫大鬧天宮時,那些神兵,都禁不得我。這妖精神通不小,須是比老孫手段大些的,才降得他哩。天神不濟。地煞不能,若要拿此妖魔,須是去請觀音菩薩才好。奈何我皮肉酸麻,腰膝疼痛,駕不起筋斗云,怎生請得?”八戒道:“有甚話吩咐,等我去請!毙姓咝Φ溃骸耙擦T,你是去得。若見了菩薩,切休仰視,只可低頭禮拜。等他問時,你卻將地名、妖名說與他,再請救師父之事。他若肯來,定取擒了怪物。”八戒聞言,即便駕了云霧,向南而去。

卻說那個妖王在洞里歡喜道:“小的們,孫行者吃了虧去了。這一陣雖不得他死,好道也發(fā)個大昏。咦,只怕他又請救兵來也。快開門,等我去看他請誰。”

眾妖開了門,妖精就跳在空里觀看,只見八戒往南去了。妖精想著南邊再無他處,斷然是請觀音菩薩,急按下云,叫:“小的們,把我那皮袋尋出來。多時不用,只恐口繩不牢,與我換上一條,放在二門之下,等我去把八戒賺將回來,裝于袋內,蒸得稀爛,犒你們!痹瓉砟茄幸粋如意的皮袋。眾小妖拿出來,換了口繩,安于洞門內不題。

卻說那妖王久居于此,俱是熟游之地。他曉得那條路上南海去近,那條去遠。他從那近路上,一駕云頭,趕過了八戒。端坐在壁巖之上,變作一個“假觀世音”模樣,等候著八戒。

那呆子正縱云行處,忽然望見菩薩。他那里識得真假?這才是見像作佛。呆子停云下拜道:“菩薩,弟子豬悟能叩頭!毖溃骸澳悴槐L粕ト〗(jīng),卻見我有何事干?”八戒道:“弟子因與師父行至中途,遇著號山枯松澗火云洞,有個紅孩兒妖精,他把我?guī)煾笖z了去。是弟子與師兄等,尋上他門,與他交戰(zhàn)。他原來會放火,頭一陣,不曾得贏;第二陣,請龍王助雨,也不能滅火。師兄被他燒壞了,不能行動,著弟子來請菩薩。萬望垂慈,救我?guī)煾敢浑y!”妖精道:“那火云洞洞主,不是個傷生的;一定是你們沖撞了他也。”八戒道:“我不曾沖撞他,是師兄悟空沖撞他的。他變作一個小孩子,吊在樹上,試我?guī)煾。師父甚有善心,教我解下來,著師兄馱他一程。是師兄摜了他一摜,他就弄風兒,把師父攝去了!毖溃骸澳闫饋,跟我進那洞里見洞主,與你說個人情,你陪一個禮,把你師父討出來罷!卑私涞溃骸捌兴_呀。若肯還我?guī)煾福涂乃粋頭也罷。”

妖王道:“你跟來。”那呆子不知好歹,就跟著他,徑回舊路,卻不向南洋海,隨赴火云門。頃刻間,到了門首。妖精進去道:“你休疑忌。他是我的故人,你進來!贝糇又坏门e步入門。眾妖一齊吶喊,將八戒捉倒,裝于袋內。束緊了口繩,高吊在馱梁之上。妖精現(xiàn)了本象,坐在當中道:“豬八戒,你有甚么手段,就敢保唐僧取經(jīng),就敢請菩薩降我?你大睜著兩個眼,還不認得我是圣嬰大王哩!如今拿你,吊得三五日,蒸熟了賞賜小妖,權為案酒!”八戒聽言,在里面罵道:“潑怪物!十分無禮!若論你百計千方,騙了我吃,管教你一個個遭腫頭天瘟!”呆子罵了又罵,嚷了又嚷,不題。

卻說孫大圣與沙僧正坐,只見一陣腥風,刮面而過,他就打了一個噴嚏道:“不好,不好!這陣風,兇多吉少。想是豬八戒走錯路也!鄙成溃骸八e了路,不會問人?”行者道:“想必撞見妖精了。”沙僧道:“撞見妖精,他不會跑回?”行者道:“不停當,你坐在這里看守,等我跑過澗去打聽打聽!鄙成溃骸皫熜盅,只恐又著他手,等小弟去罷!毙姓叩溃骸澳悴粷,還讓我去!

好行者,咬著牙,忍著疼,捻著鐵棒,走過澗,到那火云洞前,叫聲“潑怪!”那把門的小妖,又急入里報:“孫行者又在門首叫哩!”那妖王傳令叫拿,那伙小妖,槍刀簇擁,齊聲吶喊,即開門,都道:“拿住,拿!”行者果然疲倦,不敢相迎,將身鉆在路旁,念個咒語叫“變”!即變做一個銷金包袱。小妖看見,報道:“大王,孫行者怕了;只見說一聲‘拿’字,慌得把包袱丟下,走了!毖跣Φ溃骸澳前ひ矡o甚么值錢之物,左右是和尚的破偏衫,舊帽子,背進來拆洗做補襯。”一個小妖,果將包袱背進,不知是行者變的。行者道:“好了,這個銷金包袱,背著了!”那妖精不以為事,丟在門內。

好行者,假中又假,虛里還虛,即拔一根毫毛,吹口仙氣,變作個包袱一樣;他的真身,卻又變作一個蒼繩兒,釘在門樞上。只聽得八戒在那里哼哩哼的,聲音不清,卻似一個瘟豬。行者嚶的飛了去尋時,原來他吊在皮袋里也。行者釘在皮袋,又聽得他惡言惡語罵道,妖怪長,妖怪短,“你怎么假變作個觀音菩薩,哄我回來,吊我在此,還說要吃我!有一日我?guī)熜郑捍笳过R天無量法,滿山潑怪登時擒!解開皮袋放我出,筑你千鈀方趁心!”行者聞言,暗笑道:“這呆子雖然在這里面受悶氣,卻還不倒了旗槍。老孫一定要拿了此怪。若不如此,怎生雪恨!”

正欲設法拯救八戒出來,只聽那妖王叫道:“六健將何在?”時有六個小妖,是他知己的精靈,封為健將,都有名字:一個叫做云里霧,一個叫做霧里云;一個叫做急如火,一個叫做快如風;一個叫做興烘掀,一個叫做掀烘興。六健將上前跪下。妖王道:“你們認得老大王家么?”六健將道:“認得!毖醯溃骸澳闩c我星夜去請老大王來,說我這里捉唐僧蒸與他吃,壽延千紀!绷诸I命,一個個廝拖廝扯,徑出門去了。行者嚶的一聲,飛下袋來,跟定那六怪,躲離洞中。

畢竟不知怎的請來,且聽下回分解。


西游記
第四十二回
大圣殷勤拜南海
觀音慈善縛紅孩

話說那六健將出洞門,徑往西南上,依路而走。行者心中暗想道:“他要請老大王吃我?guī)煾,老大王斷是牛魔王。我老孫當年與他相會,真?zhèn)意合情投,交游甚厚。至如今我歸正道,他還是邪魔。雖則久別,還記得他模樣,且等老孫變作牛魔王,哄他一哄,看是何如!焙眯姓,躲離了六個小妖,展開翅,飛向前邊,離小妖有十數(shù)里遠近,搖身一變,變作個牛魔王;拔下幾根毫毛,叫“變!”即變作幾個小妖。在那山凹里,駕鷹牽犬,搭弩張弓,充作打圍的樣子,等候那六健將。

那一伙廝拖廝扯,正行時,忽然看見牛魔王坐在中間,慌得興烘掀、掀烘興撲的跪下道:“老大王爺爺在這里也!蹦窃评镬F、霧里云、急如火、快如風都是肉眼凡胎,那里認得真假,也就一同跪倒,磕頭道:“爺爺!小的們是火云洞圣嬰大王處差來,請老大王爺爺去吃唐僧肉,壽延千紀哩!毙姓呓杩诖鸬溃骸昂簜兤饋恚一丶胰,換了衣服來也。”小妖叩頭道:“望爺爺方便,不消回府罷。路程遙遠,恐我大王見責。小的們就此請行!毙姓咝Φ溃骸昂霉詢号。也罷,也罷,向前開路,我和你去來!绷侄稊\精神,向前喝路。大圣隨后而來。

不多時,早到了本處?烊顼L、急如火撞進洞里,報:“大王,老大王爺爺來了!毖鯕g喜道:“你們卻中用,這等來的快。”即便叫:“各路頭目,擺隊伍,開旗鼓,迎接老大王爺爺。”滿洞群妖,遵依旨令,齊齊整整,擺將出去。這行者昂昂烈烈,挺著胸脯,把身子抖了一抖,卻將那架鷹犬的毫毛,都收回身上。拽開大步,徑走入門里,坐在南面當中。

紅孩兒當面跪下,朝上叩頭道:“父王,孩兒拜揖!毙姓叩溃骸昂好舛Y!蹦茄跛拇蟀莅莓叄⒂谙率。行者道:“我兒,請我來有何事?”妖王躬身道:“孩兒不才,昨日獲得一人,乃東土大唐和尚。常聽得人講,他是一個十世修行之人,有人吃他一塊肉,壽似蓬瀛不老仙。愚男不敢自食,特請父王同享唐僧之肉,壽延千紀。”行者聞言,打了個失驚道:“我兒,是那個唐僧?”妖王道:“是往西天取經(jīng)的人也!毙姓叩溃骸拔覂,可是孫行者師父么?”妖王道:“正是。”行者擺手搖頭道:“莫惹他,莫惹他!別的還好惹,孫行者是那樣人哩,我賢郎,你不曾會他?那猴子神通廣大,變化多端。他曾大鬧天宮。玉皇上帝差十萬天兵,布下天羅地網(wǎng),也不曾捉得他。你怎么敢吃他師父!快早送出去還他,不要惹那猴子。他若打聽著你吃了他師父,他也不來和你打,他只把那金箍棒往山腰里搠個窟窿,連山都掬了去。我兒,弄得你何處安身,教我倚靠何人養(yǎng)老!”

妖王道:“父王說那里話,長他人志氣,滅孩兒的威風。那孫行者共有兄弟三人,領唐僧在我半山之中,被我使個變化,將他師父攝來。他與那豬八戒當時尋到我的門前,講甚么攀親托熟之言,被我怒發(fā)沖天,與他交戰(zhàn)幾合,也只如此,不見甚么高作。那豬八戒刺邪里就來助戰(zhàn),是孩兒吐出三昧真火,把他燒敗了一陣;诺盟フ埶暮}埻踔,又不能滅得我三昧真火;被我燒了一個小發(fā)昏,連忙著豬八戒去請南海觀音菩薩。是我假變觀音,把豬八戒賺來,見吊在如意袋中,也要蒸他與眾小的們吃哩。那行者今早又來我的門首吆喝,我傳令教拿他,慌得他把包袱都丟下走了。卻才去請父王來看看唐僧活象,方可蒸與你吃,延壽長生不老也。”

行者笑道:“我賢郎啊,你只知有三昧火贏得他,不知他有七十二般變化哩!”妖王道:“憑他怎么變化,我也認得。諒他決不敢進我門來。”行者道:“我兒,你雖然認得他,他卻不變大的,如狼大象,恐進不得你門;他若變作小的,你卻難認!毖醯溃骸皯{他變甚小的。我這里每一層門上,有四五個小妖把守,他怎生得入!”行者道:“你是不知。他會變蒼蠅、蚊子、虼,或是蜜蜂、蝴蝶并蟲等項,又會變我模樣,你卻那里認得?”妖王道:“勿慮;他就是鐵膽銅心,也不敢近我門來也!

行者道:“既如此說,賢郎甚有手段,實是敵得他過,方來請我吃唐僧的肉;奈何我今日還不吃哩!毖醯溃骸叭绾尾怀?”行者道:“我近來年老,你母親常勸我作些善事。我想無甚作善,且持些齋戒!毖醯溃骸安恢竿跏情L齋,是月齋?”行者道:“也不是長齋,也不是月齋,喚做‘雷齋’。每月只該四日。”妖王問:“是那四日?”行者道:“三辛逢初六。今朝是辛酉日,一則當齋,二來酉不會客。且等明日,我去親自刷洗蒸他,與兒等同享罷!

那妖王聞言,心中暗想道:“我父王平日吃人為生,今活夠有一千余歲,怎么如今又吃起齋來了?想當初作惡多端,這三四日齋戒,那里就積得過來。此言有假,可疑,可疑!”即抽身走出二門之下,叫六健將來問:“你們老大王是那里請來的?”小妖道:“是半路請來的!毖醯溃骸拔艺f你們來的快。不曾到家么?”小妖道:“是,不曾到家!毖醯溃骸安缓昧耍怂僖!這不是老大王!”小妖一齊跪下道:“大王,自家父親,也認不得?”妖王道:“觀其形容動靜都像,只是言語不像。只怕著了他假,吃了人虧。你們都要仔細:會使刀的,刀要出鞘;會使槍的,槍要磨明;會使棍的,使棍;會使繩的,使繩。待我再去問他,看他言語如何。若果是老大王,莫說今日不吃,明日不吃,便遲個月何妨!假若言語不對,只聽我哏的一聲,就一齊下手!比耗Ц鞲黝I命訖。

這妖王復轉身到于里面,對行者當面又拜。行者道:“孩兒,家無常禮,不須拜;但有甚話,只管說來!毖醴诘叵碌溃骸坝弈幸粍t請來奉獻唐僧之肉,二來有句話兒上請。我前日閑行,駕祥光,直至九霄空內,忽逢著祖廷道陵張先生。”行者道:“可是做天師的張道陵么?”妖王道:“正是。”行者問曰:“有甚話說?”妖王道:“他見孩兒生得五官周正,三停平等,他問我是幾年、那月、那日、那時出世。兒因年幼,記得不真。先生子平精熟,要與我推看五星。今請父王,正欲問此。倘或下次再得會他,好煩他推算!毙姓呗勓,坐在上面暗笑道:“好妖怪呀!老孫自歸佛果,保唐師父,一路上也捉了幾個妖精,不似這廝克剝。他問我甚么家長禮短,少米無柴的話說,我也好信口捏膿答他。他如今問我生年月日,我卻怎么知道!”好猴王,也十分乖巧:巍巍端坐中間,也無一些兒懼色,面上反喜盈盈的笑道:“賢郎請起。我因年老,連日有事不遂心懷,把你生時果偶然忘了。且等到明日回家,問你母親便知!

妖王道:“父王把我八個字時常不離口論說,說我有同天不老之壽,怎么今日一旦忘了!豈有此理!必是假的!”哏的一聲,群妖槍刀簇擁,望行者沒頭沒臉的札來。這大圣使金箍棒架住了,現(xiàn)出本象,對妖精道:“賢郎,你卻沒理。那里兒子好打爺?shù)?”那妖王滿面羞慚,不敢回視。行者化金光,走出他的洞府。小妖道:“大王,孫行者走了。”妖王道:“罷,罷,罷!讓他走了罷,我吃他這一場虧也!且關了門,莫與他打話,只來刷洗唐僧,蒸吃便罷!

卻說那行者搴著鐵棒,呵呵大笑,自澗那邊而來。沙僧聽見,急出林迎著道:“哥啊,這半日方回,如何這等哂笑,想救出師父來也?”行者道:“兄弟,雖不曾救得師父,老孫卻得個上風來了!鄙成溃骸吧趺瓷巷L?”行者道:“原來豬八戒被那怪假變觀音哄將回來,吊于皮袋之內。我欲設法救援,不期他著甚么六健將去請老大王來吃師父肉。是老孫想著他老大王必是牛魔王,就變了他的模樣,充將進去,坐在中間。他叫父王,我就應他;他便叩頭,我就直受。著實快活,果然得了上風!”沙僧道:“哥啊,你便圖這般小便宜,恐師父性命難保。”行者道:“不須慮,等我去請菩薩來!鄙成溃骸澳氵腰疼哩!毙姓叩溃骸拔也惶哿。古人云:‘人逢喜事精神爽!憧粗欣、馬匹,等我去。”沙僧道:“你置下仇了,恐他害我?guī)煾。你須快去快來!毙姓叩溃骸拔襾淼每,只消頓飯時,就回來矣!

好大圣,說話間躲離了沙僧,縱筋斗云,徑投南海。在那半空里,那消半個時辰,望見普陀山景。須臾,按下云頭,直至落伽崖上。端肅正行,只見二十四路諸天迎著道:“大圣,那里去?”行者作禮畢,道:“要見菩薩。”諸天道:“少停,容通報!睍r有鬼子母諸天來潮音洞外報道:“菩薩得知,孫悟空特來參見!逼兴_聞報,即命進去。

大圣斂衣皈命,捉定步,徑入里邊,見菩薩倒身下拜。菩薩道:“悟空,你不領金蟬子西方求經(jīng)去,卻來此何干?”行者道:“上告菩薩。弟子保護唐僧前行,至一方,乃號山枯松澗火云洞。有一個紅孩兒妖精,喚作圣嬰大王,把我?guī)煾笖z去。是弟子與豬悟能等尋至門前,與他交戰(zhàn)。他放出三昧火來,我等不能取勝,救不出師父。急上東洋大海,請到四海龍王,施雨水,又不能勝火,把弟子都熏壞了,幾乎喪了殘生。”菩薩道:“既他是三昧火,神通廣大,怎么去請龍王,不來請我?”行者道:“本欲來的,只是弟子被煙熏了,不能駕云,卻教豬八戒來請菩薩!逼兴_道:“悟能不曾來呀!毙姓叩溃骸罢恰N丛降脤毶,被那妖精假變做菩薩模樣,把豬八戒又賺入洞中,現(xiàn)吊在一個皮袋里,也要蒸吃哩!

菩薩聽說,心中大怒道:“那潑妖敢變我的模樣!”恨了一聲,將手中寶珠凈瓶往海心里撲的一摜,唬得那行者毛骨竦然,即起身侍立下面,道:“這菩薩火性不退,好是怪老孫說的話不好,壞了他的德行,就把凈瓶摜了?上В上!早知送了我老孫,卻不是一件大人事?”

說不了,只見那海當中,翻波跳浪,鉆出個瓶來。原來是一個怪物馱著出來。行者仔細看那馱瓶的怪物,怎生模樣:

根源出處號幫泥,水底增光獨顯威。世隱能知天地性,安藏偏曉鬼神機。藏身一縮無頭尾,展足能行快似飛。文王畫卦曾元卜,常納庭臺伴伏羲。云龍透出千般俏,號水推波把浪吹。條條金線穿成甲,點點裝成彩玳瑁。九宮八卦袍披定,散碎鋪遮綠燦衣。生前好勇龍王幸,死后還馱佛祖碑。要知此物名和姓,興風作浪惡烏龜。那龜馱著凈瓶,爬上崖邊,對菩薩點頭二十四點,權為二十四拜。行者見了,暗笑道:“原來是看瓶的。想是不見瓶,就問他要。”菩薩道:“悟空,你在下面說甚么?”行者道:“沒說甚么。”菩薩教:“拿上瓶來。”這行者即去拿瓶,唉!莫想拿得他動。好便似蜻蜓撼石柱,怎生搖得半分毫?行者上前跪下道:“菩薩,弟子拿不動!逼兴_道:“你這猴頭,只會說嘴。瓶兒你也拿不動,怎么去降妖縛怪?”行者道:“不瞞菩薩說。平日拿得動,今日拿不動。想是吃了妖精虧,筋力弱了!逼兴_道:“常時是個空瓶;如今是凈瓶拋下海去,這一時間,轉過了三江五湖,八海四瀆,溪源潭洞之間,共借了一海水在里面。你那里有架海的斤量,此所以拿不動也!毙姓吆险频溃骸笆堑茏硬恢。”

那菩薩走上前,將右手輕輕的提起凈瓶,托在左手掌上。只見那龜點點頭,鉆下水去了。行者道:“原來是個養(yǎng)家看瓶的夯貨!”菩薩坐定道:“悟空,我這瓶中甘露水漿,比那龍王的私雨不同,能滅那妖精的三昧火。待要與你拿了去,你卻拿不動;待要著善財龍女與你同去,你卻又不是好心,專一只會騙人。你見我這龍女貌美,凈瓶又是個寶物,你假若騙了去,卻那有工夫又來尋你?你須是留些甚么東西作當!毙姓叩溃骸翱蓱z!菩薩這等多心。我弟子自秉沙門,一向不干那樣事了。你教我留些當頭,卻將何物?我身上這件綿布直裰,還是你老人家賜的。這條虎皮裙子,能值幾個銅錢?這根鐵棒,早晚卻要護身。但只是頭上這個箍兒,是個金的,卻又被你弄了個方法兒長在我頭上,取不下來。你今要當頭,情愿將此為當。你念個松箍兒咒,將此除去罷;不然,將何物為當?”菩薩道:“你好自在啊!我也不要你的衣服、鐵棒、金箍;只將你那腦后救命的毫毛拔一根與我作當罷!毙姓叩溃骸斑@毫毛,也是你老人家與我的。但恐拔下一根,就拆破群了,又不能救我性命。”菩薩罵道:“你這猴子!你便一毛也不拔,教我這善財也難舍!毙姓咝Φ溃骸捌兴_,你卻也多疑。正是‘不看僧面看佛面’。千萬救我?guī)煾敢浑y罷!”那菩薩:逍遙欣喜下蓮臺,云步香飄上石崖。只為圣僧遭障害,要降妖怪救回來。

孫大圣十分歡喜,請觀音出了潮音仙洞。諸天大神都列在普陀巖上。菩薩道:“悟空,過海。”行者躬身道:“請菩薩先行!逼兴_道:“你先過去!毙姓呖念^道:“弟子不敢在菩薩面前施展。若駕筋斗云啊,掀露身體,恐菩薩怪我不敬!逼兴_聞言,即著善財龍女去蓮花池里,劈一瓣蓮花,放在石巖下邊水上,教行者:“你上那蓮花瓣兒,我渡你過海!毙姓咭娏说溃骸捌兴_,這花瓣兒,又輕又薄,如何載得我起!這一翻跌下水去,卻不濕了虎皮裙?走了硝,天冷怎穿!”菩薩喝道:“你且上去看!”行者不敢推辭,舍命往上跳。果然先見輕小,到上面比海船還大三分。行者歡喜道:“菩薩,載得我了!逼兴_道:“既載得,如何不過去?”行者道:“又沒個篙、槳、篷、桅,怎生得過?”菩薩道:“不用!敝话阉豢跉獯甸_吸攏,又著實一口氣,吹過南洋苦海,得登彼岸。行者卻腳實地,笑道:“這菩薩賣弄神通,把老孫這等呼來喝去,全不費力也!”

那菩薩吩咐概眾諸天各守仙境,著善財龍女閉了洞門,他卻縱祥云,躲離普陀巖,到那邊叫:“惠岸何在?”惠岸乃托塔李天王第二個太子,俗名木叉是也。乃菩薩親傳授的徒弟,不離左右,稱為護法惠岸行者,即對菩薩合掌伺候。菩薩道:“你快上界去,見你父王,問他借天罡刀來一用!被莅兜溃骸皫煾赣弥鴰缀?”菩薩道:“全副都要!

惠岸領命,即駕云頭,徑入南天門里,到云樓宮殿,見父王下拜。天王見了,問:“兒從何來?”木叉道:“師父是孫悟空請來降妖,著兒拜上父王,將天罡刀借了一用。”天王即喚哪吒將刀取三十六把,遞與木叉。木叉對哪吒說:“兄弟,你回去多拜上母親:我事緊急,等送刀來再磕頭罷。”忙忙相別,按落祥光,徑至南海,將刀捧與菩薩。

菩薩接在手中,拋將去,念個咒語,只見那刀化作一座千葉蓮臺。菩薩縱身上去,端坐在中間。行者在旁暗笑道:“這菩薩省使儉用。那蓮花池里有五色寶蓮臺,舍不得坐將來,卻又問別人去借!逼兴_道:“悟空,休言語,跟我來也!眳s才都駕著云頭,離了海上。白鸚哥展翅前飛,孫大圣與惠岸隨后。

頃刻間,早見一座山頭。行者道:“這山就是號山了。從此處到那妖精門首,約摸有四百余里。”菩薩聞言,即命住下祥云;在那山頭上念一聲“”字咒語,只見那山左山右,走出許多神鬼,卻乃是本山土地眾神,都到菩薩寶蓮座下磕頭。菩薩道:“汝等俱莫驚張。我今來擒此魔王。你與我把這團圍打掃干凈,要三百里遠近地方,不許一個生靈在地。將那窩中小獸,窟內雛蟲,都送在巔峰之上安生!北娚褡褚蓝。須臾間,又來回復。菩薩道:“既然干凈,俱各回祠!彼彀褍羝堪獾,唿喇喇傾出水來,就如雷響。真?zhèn)是:

漫過山頭,沖開石壁;漫過山頭如海勢,沖開石壁似汪洋。黑霧漲天全水氣,滄波影日幌寒光。遍崖沖玉浪,滿海長金蓮。菩薩大展降魔法,袖中取出定身禪;雎滟は删敖纾嫒缒虾R话惆。秀蒲挺出曇花嫩,香草舒開貝葉鮮。紫竹幾竿鸚鵡歇,青松數(shù)簇鷓鴣喧。萬疊波濤連四野,只聞風吼水漫天。孫大圣見了,暗中贊嘆道:“果然是一個大慈大悲的菩薩!若老孫有此法力,將瓶兒望山一倒,管甚么禽獸蛇蟲哩!”菩薩叫:“悟空,伸手過來!毙姓呒疵啃,將左手伸出。菩薩拔楊柳枝,蘸甘露,把他手心里寫一個“迷”字。教他:“捏著拳頭,快去與那妖精索戰(zhàn),許敗不許勝。敗將來我這跟前,我自有法力收他!

行者領命。返云光,徑來至洞口。一只手使拳,一只手使棒,高叫道:“妖怪開門!”那些小妖,又進去報道:“孫行者又來了!”妖王道:“緊關了門,莫睬他!”行者叫道:“好兒子!把老子趕在門外,還不開門!”小妖又報道:“孫行者罵出那話兒來了!”妖王只教:“莫睬他!”行者叫兩次,見不開門,心中大怒,舉鐵棒,將門一下打了一個窟窿;诺媚切⊙鴮⑦M去道:“孫行者打破門了!”

妖王見報幾次,又聽說打破前門,急縱身跳將出去,挺長槍,對行者罵道:“這猴子,老大不識起倒!我讓你得些便宜,你還不知盡足,又來欺我!打破我門,你該個甚么罪名?”行者道:“我兒,你趕老子出門,你該個甚么罪名?”

那妖王羞怒,綽長槍劈胸便刺;這行者舉鐵棒,架隔相還。一番搭上手,斗經(jīng)四五個回合,行者捏著拳頭,拖著棒,敗將下來。那妖王立在山前道:“我要刷洗唐僧去哩!”行者道:“好兒子,天看著你哩,你來!”那妖精聞言,愈加嗔怒,喝一聲,趕到面前,挺槍又刺。這行者輪棒又戰(zhàn)幾合,敗陣又走。那妖王罵道:“猴子,你在前有二三十合的本事,你怎么如今正斗時就要走了,何也?”行者笑道:“賢郎,老子怕你放火。”妖精道:“我不放火了,你上來!毙姓叩溃骸凹炔环呕穑唛_些。好漢子莫在家門前打人!蹦茄恢窃p,真?zhèn)舉槍又趕。行者拖了棒,放了拳頭。那妖王著了迷亂,只情追趕。前走的如流星過度,后走的如弩箭離弦。

不一時,望見那菩薩了。行者道:“妖精,我怕你了。你饒我罷。你如今趕至南海觀音菩薩處,怎么還不回去?”那妖王不信,咬著牙,只管趕來。行者將身一幌,藏在那菩薩的神光影里。

這妖精見沒了行者。走近前,睜圓眼,對菩薩道:“你是孫行者請來的救兵么?”菩薩不答應。妖王拈轉長槍,喝道:“咄!你是孫行者請來的救兵么?”菩薩也不答應。妖精望菩薩劈心刺一槍來。那菩薩化道金光,徑走上九霄空內。行者跟定道:“菩薩,你好欺伏我罷了!那妖精再三問你,你怎么推聾裝痖,不敢做聲,被他一槍搠走了,卻把那個蓮臺都丟下耶!”菩薩只教:“莫言語,看他再要怎的!贝藭r行者與木叉俱在空中,并肩同看。只見那妖呵呵冷笑道:“潑猴頭,錯認了我也!他不知把我圣嬰當作個甚人。幾番家戰(zhàn)我不過,又去請個甚么膿包菩薩來,卻被我一槍,搠得無形無影去了,又把個寶蓮臺兒丟了。且等我上去坐坐!焙醚矊W菩薩,盤手盤腳的,坐在當中。行者看見道:“好,好,好!蓮花臺兒好送人了!”菩薩道:“悟空,你又說甚么?”行者道:“說甚,說甚,蓮臺送了人了!那妖精坐放臀下,終不得你還要哩?”菩薩道:“正要他坐哩!毙姓叩溃骸八纳碥|小巧,比你還坐得穩(wěn)當!逼兴_叫:“莫言語,且看法力!

他將楊柳枝往下指定,叫一聲“退!”只見那蓮臺花彩俱無,祥光盡散,原來那妖王坐在刀尖之上。即命木叉:“使降妖杵,把刀柄兒打打去來!蹦悄静姘聪略祁^,將降魔杵,如筑墻一般,筑了有千百余下。那妖精,穿通兩腿刀尖出,血流成汪皮肉開。好怪物,你看他咬著牙,忍著痛,且丟了長槍,用手將刀亂拔。行者卻道:“菩薩啊,那怪物不怕痛,還拔刀哩!逼兴_見了,喚上木叉,“且莫傷他生命!眳s又把楊柳枝垂下,念聲“”字咒語,那天罡刀都變做倒須鉤兒,狼牙一般,莫能褪得。那妖精卻才慌了,扳著刀尖,痛聲苦告道:“菩薩,我弟子有眼無珠,不識你廣大法力。千乞垂慈,饒我性命!再不敢恃惡,愿入法門戒行也!

菩薩聞言,卻與二行者、白鸚哥低下金光,到了妖精面前。問道:“你可受吾戒行么?”妖王點頭滴淚道:“若饒性命,愿受戒行。”菩薩道:“你可入我門么?”妖王道:“果饒性命,愿入法門!逼兴_道:“既如此,我與你摩頂受戒!本托渲腥〕鲆话呀鹛觐^刀兒,近前去,把那怪分頂剃了幾刀,剃作一個太山壓頂,與他留下三個頂搭,挽起三個窩角揪兒。行者在旁笑道:“這妖精大晦氣!弄得不男不女,不知像個甚么東西!”菩薩道:“你今既受我戒,我卻也不慢你,稱你做善財童子,如何?”那妖點頭受持,只望饒命。菩薩卻用手一指,叫聲“退!”撞的一聲,天罡刀都脫落塵埃,那童子身軀不損。

菩薩叫:“惠岸,你將刀送上天宮,還你父王,莫來接我,先到普陀巖會眾諸天等候!蹦悄静骖I命,送刀上界,回海不題。

卻說那童子野性不定,見那腿疼處不疼,臀破處不破,頭挽了三個揪兒,他走去綽起長槍,望菩薩道:“那里有甚真法力降我!原來是個掩樣術法兒,不受甚戒,看槍!”望菩薩劈臉刺來。恨得個行者輪鐵棒要打。菩薩只叫:“莫打,我自有懲治!眳s又袖中取出一個金箍兒來道:“這寶貝原是我佛如來賜我往東土尋取經(jīng)人的‘金、緊、禁’三個箍兒。緊箍兒,先與你戴了;禁箍兒,收了守山大神;這個金箍兒,未曾舍得與人,今觀此怪無禮,與他罷!焙闷兴_,將箍兒迎風一幌,叫聲“變!”即變作五個箍兒,望童子身上拋了去,喝聲“著!”一個套在他頭頂上,兩個套在他左右手上,兩個套在他左右腳上。菩薩道:“悟空,走開些,等我念念金箍兒咒!毙姓呋帕说溃骸捌兴_呀,請你來此降妖,如何卻要咒我?”菩薩道:“這篇咒,不是緊箍兒咒,咒你的;是金箍兒咒,咒那童子的。”行者卻才放心,緊隨左右,聽得他念咒。菩薩捻著訣,默默的念了幾遍,那妖精搓耳揉腮,攢蹄打滾。正是:一句能通遍沙界,廣大無邊法力深。

畢竟不知那童子怎的皈依,且聽下回分解。


西游記
第四十三回
黑河妖孽擒僧去
西洋龍子捉鼉回

卻說那菩薩念了幾遍,卻才住口,那妖精就不疼了。又正性起身看處,頸項里與手足上都是金箍,勒得疼痛,便就除那箍兒時,莫想褪得動分毫。這寶貝已此是見肉生根,越抹越痛。行者笑道:“我那乖乖,菩薩恐你養(yǎng)不大,與你戴個頸圈鐲頭哩。”那童子聞此言,又生煩惱,就此綽起槍來,望行者亂刺。行者急閃身,立在菩薩后面,叫:“念咒!念咒!”

那菩薩將楊柳枝兒,蘸了一點甘露,灑將去,叫聲“合!”只見他丟了槍,一雙手合掌當胸,再也不能開放。至今留了一個“觀音扭”,即此意也。那童子開不得手,拿不得槍,方知是法力深微。沒奈何,才納頭下拜。

菩薩念動真言,把凈瓶倒,將那一海水,依然收去,更無半點存留。對行者道:“悟空,這妖精已是降了,卻只是野心不定,等我教他一步一拜,只拜到落伽山,方才收法。你如今快早去洞中,救你師父去來!”行者轉身叩頭道:“有勞菩薩遠涉,弟子當送一程!逼兴_道:“你不消送,恐怕誤了你師父性命!毙姓呗勓裕瑲g喜叩別。那妖精早歸了正果,五十三參,參拜觀音。

且不題善菩薩收了童子,卻說那沙僧久坐林間,盼望行者不到;將行李捎在馬上,一只手執(zhí)著降妖寶杖,一只手牽著韁繩,出松林向南觀看,只見行者欣喜而來。

沙僧迎著道:“哥哥,你怎么去請菩薩,此時才來!焦殺我也!”行者道:“你還做夢哩。老孫已請了菩薩,降了妖怪!毙姓邊s將菩薩的法力,備陳了一遍。沙僧十分歡喜道:“救師父去也!”

他兩個才跳過澗去,撞到門前,拴下馬匹。舉兵器齊打入洞里,剿凈了群妖,解下皮袋,放出八戒來。那呆子謝了行者道:“哥哥,那妖精在那里?等我去筑他幾鈀,出出氣來!”行者道:“且尋師父去!

三人徑至后邊,只見師父赤條條,捆在院中哭哩。沙僧連忙解繩,行者即取衣服穿上。三人跪在面前道:“師父吃苦了。”三藏謝道:“賢徒啊,多累你等。怎生降得妖魔也?”行者又將請菩薩,收童子之言,備陳一遍。三藏聽得,即忙跪下,朝南禮拜。行者道:“不消謝他,轉是我們與他作福,收了一個童子!薄缃裾f童子拜觀音,五十三參,參參見佛,即此是也!躺成瑢⒍磧葘毼锸樟。且尋米糧,安排齋飯,管待了師父。那長老得性命全虧孫大圣,取真經(jīng)只靠美猴精。師徒們出洞來,攀鞍上馬,找大路,篤志投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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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游記
第五十九回
唐三藏路阻火焰山
孫行者一調芭蕉扇

若干種性本來同,海納無窮。千思萬慮終成妄,般般色色和融。有日功完行滿,圓明法性高隆。休教差別走西東,緊鎖牢籠。收來安放丹爐內,煉得金烏一樣紅。朗朗輝輝嬌艷,任教出入乘龍。

話表三藏遵菩薩教旨,收了行者,與八戒、沙僧剪斷二心,鎖籠猿馬,同心戮力,趕奔西天。說不盡光陰似箭,日月如梭。歷過了夏月炎天,卻又值三秋霜景。但見那:

薄云斷絕西風緊,鶴鳴遠岫霜林錦。光景正蒼涼,山長水更長。征鴻來北塞,玄鳥歸南陌?吐非庸聠,衲衣容易寒。師徒四眾,進前行處,漸覺熱氣蒸人。三藏勒馬道:“如今正是秋天,卻怎返有熱氣?”八戒道:“原來不知。西方路上有個斯哈哩國,乃日落之處,俗呼為‘天盡頭’。若到申酉時,國王差人上城,擂鼓吹角,混雜海沸之聲。日乃太陽真火,落于西海之間,如火淬水,接聲滾佛;若無鼓角之聲混耳,即振殺城中小兒。此地熱氣蒸人,想必到日落之處也!贝笫ヂ犝f,忍不住笑道:“呆子莫亂談!若論斯哈哩國,正好早哩。似師父朝三暮二的,這等擔閣,就從小至老,老了又小,老小三生,也還不到!卑私涞溃骸案绨,據(jù)你說,不是日落之處,為何這等酷熱?”沙僧道:“想是天時不正,秋行夏令故也。”

他三個正都爭講,只見那路旁有座莊院,乃是紅瓦蓋的房舍,紅磚砌的垣墻,紅油門扇,紅漆板榻,一片都是紅的。三藏下馬道:“悟空,你去那人家問個消息,看那炎熱之故何也!

大圣收了金箍棒,整肅衣裳,扭捏作個斯文氣象,綽下大路,徑至門前觀看。那門里忽然走出一個老者,但見他:

穿一領黃不黃、紅不紅的葛布深衣;戴一頂青不青、皂不皂的篾絲涼帽。手中拄一根彎不彎、直不直、暴節(jié)竹杖;足下踏一雙新不新、舊不舊、鞋。面似紅銅,須如白練。兩道壽眉遮碧眼,一張口露金牙。那老者猛抬頭,看見行者,吃了一驚,拄著竹杖,喝道:“你是那里來的怪人?在我這門首何干?”行者答禮道:“老施主,休怕我。我不是甚么怪人。貧僧是東土大唐欽差上西方求經(jīng)者。師徒四人,適至寶方,見天氣蒸熱,一則不解其故,二來不知地名,特拜問指教一二!蹦抢险邊s才放心,笑云:“長老勿罪。我老漢一時眼花,不識尊顏!毙姓叩溃骸安桓。”老者又問:“令師在那條路上?”行者道:“那南首大路上立的不是!”老者教:“請來,請來!毙姓邭g喜,把手一招,三藏即同八戒、沙僧、牽白馬,挑行李近前,都對老者作禮。

老者見三藏豐姿標致,八戒、沙僧相貌奇稀,又驚又喜;只得請入里坐,教小的們看茶,一壁廂辦飯。三藏聞言,起身稱謝道:“敢問公公:貴處遇秋,何返炎熱?”老者道:“敝地喚做火焰山。無春無秋,四季皆熱!比氐溃骸盎鹧嫔絽s在那邊?可阻西去之路?”老者道:“西方卻去不得。那山離此有六十里遠,正是西方必由之路,卻有八百里火焰,四周圍寸草不生。若過得山,就是銅腦蓋,鐵身軀,也要化成汁哩。”三藏聞言,大驚失色,不敢再問。

只見門外一個少年男子,推一輛紅車兒,住在門旁,叫聲“賣糕!”大圣拔根毫毛,變個銅錢,問那人買糕。那人接了錢,不論好歹,揭開車兒上衣裹,熱氣騰騰,拿出一塊糕遞與行者。行者托在手中,好似火盆里的灼炭,煤爐內的紅釘。你看他左手倒在右手,右手換在左手,只道:“熱,熱,熱!難吃,難吃!”那男子笑道:“怕熱,莫來這里。這里是這等熱。”行者道:“你這漢子,好不明理。常言道:‘不冷不熱,五谷不結!@等熱得很,你這糕粉,自何而來?”那人道:“若知糕粉米,敬求鐵扇仙!毙姓叩溃骸拌F扇仙怎的?”那人道:“鐵扇仙有柄‘芭蕉扇’。求得來,一扇息火,二扇生風,三扇下雨,我們就布種,及時收割,故得五谷養(yǎng)生;不然,誠寸草不能生也!

行者聞言,急抽身走入里面,將糕遞與三藏道:“師父放心,且莫隔年焦著,吃了糕,我與你說!遍L老接糕在手,向本宅老者道:“公公請糕!崩险叩溃骸拔壹业牟栾埼捶,敢吃你糕?”行者笑道:“老人家,茶飯倒不必賜。我問你:鐵扇仙在那里。俊崩险叩溃骸澳銌査醯?”行者道:“適才那賣糕人說,此仙有柄‘芭蕉扇’。求將來,一扇息火,二扇生風,三扇下雨,你這方布種收割,才得五谷養(yǎng)生。我欲尋他討來扇息火焰山過去,且使這方依時收種,得安生也。”老者道:“固有此說;你們卻無禮物,恐那圣賢不肯來也。”三藏道:“他要甚禮物?”老者道:“我這里人家,十年拜求一度。四豬四羊,花紅表里,異香時果,雞鵝美酒,沐浴虔誠,拜到那仙山,請他出洞,至此施為!毙姓叩溃骸澳巧阶浜翁?喚甚地名?有幾多里數(shù)?等我問他要扇子去!崩险叩溃骸澳巧皆谖髂戏,名喚翠云山。山中有一仙洞,名喚芭蕉洞。我這里眾信人等去拜仙山,往回要走一月,計有一千四百五六十里!毙姓咝Φ溃骸安淮蚓o,就去就來!蹦抢险叩溃骸扒易,吃些茶飯,辦些干糧,須得兩人做伴。那路上沒有人家,又多狼虎,非一日可到。莫當耍子!毙姓咝Φ溃骸安挥,不用!我去也!”說一聲,忽然不見。那老者慌張道:“爺爺呀!原來是騰云駕霧的神人也!”

且不說這家子供奉唐僧加倍。卻說那行者霎時徑到翠云山,按住祥光,正自找尋洞口,忽然聞得丁丁之聲,乃是山林內一個樵夫伐木。行者即趨步至前,又聞得他道:“云際依依認舊林,斷崖荒草路難尋。西山望見朝來雨,南澗歸時渡處深!毙姓呓白鞫Y道:“樵哥,問訊了。”那樵子撇了柯斧,答禮道:“長老何往?”行者道:“敢問樵哥,這可是翠云山?”樵子道:“正是!毙姓叩溃骸坝袀鐵扇仙的芭蕉洞,在何處?”樵子笑道:“這芭蕉洞雖有,卻無個鐵扇仙,只有個鐵扇公主,又名羅剎女。”行者道:“人言他有一柄芭蕉扇,能熄得火焰山,敢是他么?”樵子道:“正是,正是。這圣賢有這件寶貝,善能熄火,保護那方人家,故此稱為鐵扇仙。我這里人家用不著他,只知他叫做羅剎女,乃大力牛魔王妻也!

行者聞言,大驚失色。心中暗想道:“又是冤家了!當年伏了紅孩兒,說是這廝養(yǎng)的。前在那解陽山破兒洞遇他叔子,尚且不肯與水,要作報仇之意;今又遇他父母,怎生借得這扇子耶?”樵子見行者沉思默慮,嗟嘆不已,便笑道:“長老,你出家人,有何憂疑?這條小路兒向東去,不上五六里,就是芭蕉洞。休得心焦!毙姓叩溃骸安徊m樵哥說。我是東土唐朝差往西天求經(jīng)的唐僧大徒弟。前年在火云洞,曾與羅剎之子紅孩兒有些言語,但恐羅剎懷仇不與,故生憂疑!遍宰拥溃骸按笳煞蜩b貌辨色,只以求扇為名,莫認往時之溲話,管情借得!毙姓呗勓,深深唱個大喏道:“謝樵哥教誨。我去也!

遂別了樵夫,徑至芭蕉洞口。但見那兩扇門緊閉牢關,洞外風光秀麗。好去處!正是那:

山以石為骨。石作土之精。煙霞含宿潤,苔蘚助新青。嵯峨勢聳欺蓬島,幽靜花香若海瀛。幾樹喬松棲野鶴,數(shù)株衰柳語山鶯。誠然是千年古跡,萬載仙蹤。碧梧鳴彩鳳,活水隱蒼龍。曲徑蓽蘿垂掛,石梯藤葛攀籠。猿嘯翠巖忻月上,鳥啼高樹喜晴空。兩林竹蔭涼如雨,一徑花濃沒繡絨。時見白云來遠岫,略無定體漫隨風。行者上前叫:“牛大哥,開門!開門!”呀的一聲,洞門開了,里邊走出一個毛兒女,手中提著花籃,肩上擔著鋤子,真?zhèn)是:

一身藍縷無妝飾,滿面精神有道心。行者上前迎著,合掌道:“女童,累你轉報公主一聲。我本是取經(jīng)的和尚,在西方路上,難過火焰山,特來拜借芭蕉扇一用。”那毛女道:“你是那寺里和尚?叫甚名字?我好與你通報。”行者道:“我是東土來的,叫做孫悟空和尚。”

那毛女即便回身,轉于洞內,對羅剎跪下道:“奶奶,洞門外有個東土來的孫悟空和尚,要見奶奶,拜求芭蕉扇,過火焰山一用。”那羅剎聽見“孫悟空”三字,便似撮鹽入火,火上燒油;骨都都紅生臉上,惡狠狠怒發(fā)心頭?谥辛R道:“這潑猴,今日來了!”叫:“丫鬟!取披掛,拿兵器來!”隨即取了披掛,拿兩口青鋒寶劍,整束出來。行者在洞外閃過,偷看怎生打扮。只見他:

頭裹團花手帕,身穿納錦云袍。腰間雙束虎筋絳,微露繡裙偏綃。鳳嘴弓鞋三寸,龍須膝褲金銷。手提寶劍怒聲高,兇比月婆容貌。那羅剎出門,高叫道:“孫悟空何在?”行者上前,躬身施禮道:“嫂嫂,老孫在此奉揖!绷_剎咄的一聲道:“誰是你的嫂嫂!那個要你奉揖!”行者道:“尊府牛魔王,當初曾與老孫結義,乃七兄弟之親。今聞公主是牛大哥令正,安得不以嫂嫂稱之!”羅剎道:“你這潑猴!既有兄弟之親,如何坑陷我子?”行者佯問道:“令郎是誰?”羅剎道:“我兒是號山枯松澗火云洞圣嬰大王紅孩兒,被你傾了。我們正沒處尋你報仇,你今上門納命,我肯繞你!”行者滿臉陪笑道:“嫂嫂原來不察理,錯怪了老孫。你令郎因是捉了師父,要蒸要煮,幸虧了觀音菩薩收他去,救出我?guī)。他如今現(xiàn)在菩薩處做善財童子,實受了菩薩正果,不生不滅,不垢不凈,與天地同壽,日月同庚。你倒不謝老孫保命之恩,返怪老孫,是何道理!”羅剎道:“你這個巧嘴的潑猴!我那兒雖不傷命,再怎生得到我的跟前,幾時能見一面?”行者笑道:“嫂嫂要見令郎,有何難處?你且把扇子借我,扇息了火,送我?guī)煾高^去,我就到南海菩薩處請他來見你,就送扇子還你,有何不可!那時節(jié),你看他可曾損傷一毫。如有些須之傷,你也怪得有理;如比舊時標致,還當謝我。”

羅剎道:“潑猴!少要饒舌,伸過頭來,等我砍上幾劍!若受得疼痛,就借扇子與你;若忍耐不得,教你早見閻君!”行者叉手向前,笑道:“嫂嫂切莫多言。老孫伸著光頭,任尊意砍上多少,但沒氣力便罷。是必借扇子用用!蹦橇_剎不容分說,雙手輪劍,照行者頭上乒乒乓乓,砍有十數(shù)下,這行者全不認真。羅剎害怕,回頭要走。行者道:“嫂嫂,那里去?快借我使使!”那羅剎道:“我的寶貝原不輕借!毙姓叩溃骸凹炔豢辖瑁阅憷鲜逡话!”

好猴王,一只手扯住,一只手去耳內掣出棒來,幌一幌,有碗來粗細。那羅剎掙脫手,舉劍來迎。行者隨又輪棒便打。兩個在翠云山前,不論親情,卻只講仇隙。這一場好殺:

裙釵本是修成怪,為子懷仇恨潑猴。行者雖然生狠怒,因師路阻讓娥流。先言拜借芭蕉扇,不展驍雄耐性柔。羅剎無知輪劍砍,猴王有意說親由。女流怎與男兒斗,到底男剛壓女流。這個金箍鐵棒多兇猛,那個霜刃青鋒甚緊稠。劈面打,照頭丟,恨苦相持不罷休。左擋右遮施武藝,前迎后架騁奇謀。卻才斗到沉酣處,不覺西方墜日頭。羅剎忙將真扇子,一扇揮動鬼神愁。那羅剎女與行者相持到晚,見行者棒重,卻又解數(shù)周密,料斗他不過,即便取出芭蕉扇,幌一幌,一扇陰風,把行者得無影無形,莫想收留得住。這羅剎得勝回歸。

那大圣飄飄蕩蕩,左沉不能落地,右墜不得存身。就如旋風翻敗葉,流水淌殘花。滾了一夜,直至天明,方才落在一座山上,雙手抱住一塊峰石。定性良久,仔細觀看,卻才認得是小須彌山。大圣長嘆一聲道:“好利害婦人!怎么就把老孫送到這里來了?我當年曾記得在此處告求靈吉菩薩降黃風怪救我?guī)煾浮D屈S風嶺至此直南上有三千余里,今在西路轉來,乃東南方隅,不知有幾萬里。等我下去問靈吉菩薩一個消息,好回舊路!

正躊躇間,又聽得鐘聲響亮,急下山坡,徑至禪院。那門前道人認得行者的形容,即入里面報道:“前年來請菩薩去降黃風怪的那個毛臉大圣又來了!

菩薩知是悟空,連忙下寶座相迎,入內施禮道:“恭喜!取經(jīng)來耶?”悟空答道:“正好未到!早哩,早哩!”靈吉道:“既未曾得到雷音,何以回顧荒山?”行者道:“自上年蒙盛情降了黃風怪,一路上,不知歷過多少苦楚。今到火焰山,不能前進,詢問土人,說有個鐵扇仙芭蕉扇,得火滅,老孫特去尋訪。原來那仙是牛魔王的妻,紅孩兒的母。他說我把他兒子做了觀音菩薩的童子,不得常見,跟我為仇,不肯借扇,與我爭斗。他見我的棒重難撐,遂將扇子把我一,得我悠悠蕩蕩,直至于此,方才落住。故此輕造禪院,問個歸路。此處到火焰山,不知有多少里數(shù)?”靈吉笑道:“那婦人喚名羅剎女,又叫做鐵扇公主。他的那芭蕉扇本是昆侖山后,自混沌開辟以來,天地產(chǎn)成的一個靈寶,乃太陰之精葉,故能滅火氣。假若著人,要飄八萬四千里,方息陰風。我這山到火焰山,只有五萬余里。此還是大圣有留云之能,故止住了。若是凡人,正好不得住也!毙姓叩溃骸袄,利害!我?guī)煾竻s怎生得度那方?”靈吉道:“大圣放心。此一來,也是唐僧的緣法,合教大圣成功!毙姓叩溃骸霸跻姵晒?”靈吉道:“我當年受如來教旨,賜我一粒‘定風丹’,一柄‘飛龍杖’。飛龍杖已降了風魔。這定風丹尚未曾見用,如今送了大圣,管教那廝你不動,你卻要了扇子,息火,卻不就立此功也!”行者低頭作禮,感謝不盡。那菩薩即于衣袖中取出一個錦袋兒,將那一粒定風丹與行者安在衣領里邊,將針線緊緊縫了。送行者出門道:“不及留款。往西北上去,就是羅剎的山場也!

行者辭了靈吉,駕筋斗云,徑返翠云山,頃刻而至。使鐵棒打著洞門叫道:“開門,開門!老孫來借扇子使使哩!”慌得那門里女童即忙來報:“奶奶,借扇子的又來了!”羅剎聞言,心中悚懼道:“這潑猴真有本事!我的寶貝著人,要去八萬四千里方能停止;他怎么才吹去就回來也?這番等我一連他兩三,教他找不著歸路!”

急縱身,結束整齊,雙手提劍,走出門來道:“孫行者!你不怕我,又來尋死!”行者笑道:“嫂嫂勿得慳吝,是必借我使使。保得唐僧過山,就送還你。我是個志誠有余的君子,不是那借物不還的小人。”羅剎又罵道:“潑猢猻!好沒道理,沒分曉!奪子之仇,尚未報得;借扇之意,豈得如心!你不要走,吃我老娘一劍!”大圣公然不懼,使鐵棒劈手相迎。他兩個往往來來,戰(zhàn)經(jīng)五七回合,羅剎女手軟難輪,孫行者身強善敵。他見事勢不諧,即取扇子,望行者了一,行者巍然不動。行者收了鐵棒,笑吟吟的道:“這番不比那番!任你怎么來,老孫若動一動,就不算漢子!”那羅剎又兩,果然不動。羅剎慌了,急收寶貝,轉回走入洞里,將門緊緊關上。

行者見他閉了門,卻就弄個手段,拆開衣領,把定風丹噙在口中,搖身一變,變作一個蟲兒,從他門隙處鉆進。只見羅剎叫道:“渴了,渴了!快拿茶來!”近侍女童,即將香茶一壺,沙沙的滿斟一碗,沖起茶沫漕漕。行者見了歡喜,嚶的一翅,飛在茶沫之下。

那羅剎渴極,接過茶,兩三氣都喝了。行者已到他肚腹之內,現(xiàn)原身厲聲高叫道:“嫂嫂,借扇子我使使!”羅剎大驚失色,叫:“小的們,關了前門否?”俱說:“關了!彼终f:“既關了門,孫行者如何在家里叫喚?”女童道:“在你身上叫哩!绷_剎道:“孫行者,你在那里弄術哩?”行者道:“老孫一生不會弄術,都是些真手段,實本事,已在尊嫂尊腹之內耍子,已見其肺肝矣。我知你也饑渴了,我先送你個坐碗兒解渴!”卻就把腳往下一登。那羅剎小腹之中,疼痛難禁,坐于地下叫苦。行者道:“嫂嫂休得推辭,我再送你個點心充饑!”又把頭往上一頂。那羅剎心痛難禁,只在地上打滾,疼得他面黃唇白,只叫:“孫叔叔饒命!”

行者卻才收了手腳道:“你才認得叔叔么?我看牛大哥情上,且饒你性命。快將扇子拿來我使使!绷_剎道:“叔叔,有扇,有扇,你出來拿了去!”行者道:“拿扇子我看了出來!绷_剎即叫女童拿一柄芭蕉扇,執(zhí)在旁邊。行者探到喉嚨之上見了道:“嫂嫂,我既饒你性命,不在腰肋之下搠個窟窿出來,還自口出。你把口張三張兒!蹦橇_剎果張開口。行者還作個蟲,先飛出來,丁在芭蕉扇上。那羅剎不知,連張三次,叫:“叔叔出來罷!毙姓呋,拿了扇子,叫道:“我在此間不是?謝借了,謝借了!”拽開步,往前便走。小的們連忙開了門,放他出洞。

這大圣撥轉云頭,徑回東路。霎時按落云頭,立在紅磚壁下。八戒見了歡喜道:“師父,師兄來了!來了!”三藏即與本莊老者同沙僧出門接著,同至舍內。把芭蕉扇靠在旁邊道:“老官兒,可是這個扇子?”老者道:“正是,正是!”唐僧喜道:“賢徒有莫大之功。求此寶貝,甚勞苦了!毙姓叩溃骸皠诳嗟挂膊徽f。那鐵扇仙,你道是誰?那廝原來是牛魔王的妻,紅孩兒的母,名喚羅剎女,又喚鐵扇公主。我尋到洞外借扇,他就與我講起仇隙,把我砍了幾劍。是我使棒嚇他,他就把扇子了我一下,飄飄蕩蕩,直刮到小須彌山。幸見靈吉菩薩,送了我一粒定風丹,指與歸路,復至翠云山。又見羅剎女,羅剎女又使扇子,我不動,他就回洞。是老孫變作一個蟲,飛入洞去。那廝正討茶吃,是我又鉆在茶沫之下,到他肚里,做起手腳。他疼痛難禁,不住口的叫我做叔叔饒命,情愿將扇借與我,我卻饒了他,拿將扇來。待過了火焰山,仍送還他。”三藏聞言,感謝不盡。師徒們俱拜辭老者。

一路西來,約行有四十里遠近,漸漸酷熱蒸人。沙僧只叫:“腳底烙得慌!”八戒又道:“爪子燙得痛!”馬比尋常又快。只因地熱難停,十分難進。行者道:“師父且請下馬。兄弟們莫走。等我息了火,待風雨之后,地土冷些,再過山去!毙姓吖e扇,徑至火邊,盡力一,那山上火光烘烘騰起;再一,更著百倍;又一,那火足有千丈之高,漸漸燒著身體。行者急回,已將兩股毫毛燒凈,徑跑至唐僧面前叫:“快回去,快回去!火來了,火來了!”

那師父爬上馬,與八戒、沙僧,復東來有二十余里,方才歇下,道:“悟空,如何了呀!”行者丟下扇子道:“不停當,不停當,被那廝哄了!”三藏聽說,愁促眉尖,悶添心上,止不住兩淚交流,只道:“怎生是好!”八戒道:“哥哥,你急急忙忙叫回去是怎么說?”行者道:“我將扇子了一下,火光烘烘;第二扇,火氣愈盛;第三扇,火頭飛有千丈之高。若是跑得不快,把毫毛都燒盡矣!”八戒笑道:“你常說雷打不傷,火燒不損,如今何又怕火?”行者道:“你這呆子,全不知事!那時節(jié)用心防備,故此不傷;今日只為息火光,不曾捻避火訣,又未使護身法,所以把兩股毫毛燒了!鄙成溃骸八七@般火盛,無路通西,怎生是好?”八戒道:“只揀無火處走便罷。”三藏道:“那方無火?”八戒道:“東方、南方、北方,俱無火!庇謫枺骸澳欠接薪(jīng)?”八戒道:“西方有經(jīng)!比氐溃骸拔抑挥薪(jīng)處去哩!”沙僧道:“有經(jīng)處有火,無火處無經(jīng),誠是進退兩難!”

師徒們正自胡談亂講,只聽得有人叫道:“大圣不須煩惱,且來吃些齋飯再議。”四眾回看時,見一老人,身披飄風氅,頭頂偃月冠,手持龍頭杖,足踏鐵靴,后帶著一個雕嘴魚腮鬼,鬼頭上頂著一個銅盆,盆內有些蒸餅糕糜,黃糧米飯,在于西路下躬身道:“我本是火焰山土地。知大圣保護圣僧,不能前進,特獻一齋!毙姓叩溃骸俺札S小可,這火光幾時滅得,讓我?guī)煾高^去?”土地道:“要滅火光,須求羅剎女借芭蕉扇!毙姓呷ヂ放允捌鹕茸拥溃骸斑@不是?那火光越越著,何也?”土地看了,笑道:“此扇不是真的,被他哄了!毙姓叩溃骸叭绾畏降谜娴?”那土地又控背躬身,微微笑道:“若還要借芭蕉扇,須是尋求大力王!

畢竟不知大力王有甚緣故,且聽下回分解。


西游記
第六十回
牛魔王罷戰(zhàn)赴華筵
孫行者二調芭蕉扇

土地說:“大力王即牛魔王也!毙姓叩溃骸斑@山本是牛魔王放的火,假名火焰山?”土地道:“不是,不是。大圣若肯赦小神之罪,方敢直言!毙姓叩溃骸澳阌泻巫?直說無妨!蓖恋氐溃骸斑@火原是大圣放的!毙姓吲溃骸拔以谀抢,你這等亂談!我可是放火之輩?”土地道:“是你也認不得我了。此間原無這座山,因大圣五百年前,大鬧天宮時,被顯圣擒了,壓赴老君,將大圣安于八卦爐內,煅煉之后開鼎,被你蹬倒丹爐,落了幾個磚來,內有余火,到此處化為火焰山。我本是兜率宮守爐的道人。當被老君怪我失守,降下此間,就做了火焰山土地也!必i八戒聞言,恨道:“怪道你這等打扮,原來是道士變的土地!”

行者半信不信道:“你且說,早尋大力王何故?”土地道:“大力王乃羅剎女丈夫。他這向撇了羅剎,現(xiàn)在積雷山摩云洞。有個萬歲狐王。那狐王死了,遺下一個女兒,叫做玉面公主。那公主有百萬家私,無人掌管;二年前,訪著牛魔王神通廣大,情愿倒陪家私,招贅為夫。那牛王棄了羅剎,久不回顧。若大圣尋著牛王,拜求來此,方借得真扇。一則息火焰,可保師父前進;二來永除火患,可保此地生靈;三者赦我歸天,回繳老君法旨。”行者道:“積雷山坐落何處?到彼有多少程途?”土地道:“在正南方。此間到彼,有三千余里!毙姓呗勓裕捶愿郎成、八戒保護師父。又教土地,陪伴勿回。隨即忽的一聲,渺然不見。

那里消半個時辰,早見一座高山凌漢。按落云頭,停立巔峰之上觀看,真是好山:

高不高,頂摩碧漢;大不大,根扎黃泉。山前日暖,嶺后風寒;山前日暖,有三冬草木無知;嶺后風寒,見九夏冰霜不化。龍?zhí)督訚舅L流,虎穴依崖花放早。水流千派似飛瓊,花放一心如布錦。灣環(huán)嶺上灣環(huán)樹,石外松。真?zhèn)是,高的山、峻的嶺,陡的崖、深的澗,香的花,美的果,紅的藤、紫的竹,青的松、翠的柳:八節(jié)四時顏不改,千年萬古色如龍。大圣看夠多時,步下尖峰,入深山,找尋路徑。正自沒個消息,忽見松陰下,有一女子,手折了一枝香蘭,裊裊娜娜而來。大圣閃在怪石之旁,定睛觀看,那女子怎生模樣:

嬌嬌傾國色,緩緩步移蓮。貌若王嬙,顏如楚女。如花解語,似玉生香。高髻堆青碧鴉,雙睛蘸綠橫秋水。湘裙半露弓鞋小,翠袖微舒粉腕長。說甚么暮雨朝云,真?zhèn)是朱唇皓齒。錦江滑膩蛾眉秀,賽過文君與薛濤。那女子漸漸走近石邊,大圣躬身施禮,緩緩而言曰:“女菩薩何往?”那女子未曾觀看,聽得叫問,卻自抬頭;忽見大圣的相貌丑陋,老大心驚,欲退難退,欲行難行,只得戰(zhàn)兢兢,勉強答道:“你是何方來者?敢在此間問誰?”大圣沉思道:“我若說出取經(jīng)求扇之事,恐這廝與牛王有親,且只以假親托意,來請魔王之言而答方可。”那女子見他不語,變了顏色,怒聲喝道:“你是何人,敢來問我!”大圣躬身陪笑道:“我是翠云山來的,初到貴處,不知路徑。敢問菩薩,此間可是積雷山?”那女子道:“正是!贝笫サ溃骸坝袀摩云洞,坐落何處?”那女子道:“你尋那洞做甚?”大圣道:“我是翠云山芭蕉洞鐵扇公主央來請牛魔王的。”

那女子一聽鐵扇公主請牛魔王之言,心中大怒,徹耳根子通紅,潑口罵道:“這賤婢,著實無知!牛王自到我家,未及二載,也不知送了他多少珠翠金銀,綾羅緞匹,年供柴,月供米,自自在在受用,還不識羞,又來請他怎的!”

大圣聞言,情知是玉面公主,故意子掣出鐵棒大喝一聲道:“你這潑賤,將家私買住牛王,誠然是陪錢嫁漢!你倒不羞,卻敢罵誰!”那女子見了,唬得魄散魂飛,沒好步亂金蓮;戰(zhàn)兢兢回頭便走。這大圣吆吆喝喝,隨后相跟。原來穿過松陰,就是摩云洞口。女子跑進去,撲的把門關了。大圣卻收了鐵棒,咳咳停步看時,好所在:

樹林森密,崖削。薜蘿陰冉冉,蘭蕙味馨馨。流泉漱玉穿修竹,巧石知機帶落英。煙霞籠遠岫,日月照云屏。龍吟虎嘯,鶴唳鶯鳴。一片清幽真可愛,琪花瑤草景常明。不亞天臺仙洞,勝如海上蓬瀛。

且不言行者這里觀看景致。卻說那女子跑得粉汗淋淋,唬得蘭心吸吸,徑入書房里面。原來牛魔王正在那里靜玩丹書。這女子沒好氣倒在懷里,抓耳撓腮,放聲大哭。牛王滿面陪笑道:“美人,休得煩惱。有甚話說?”那女子跳天索地,口中罵道:“潑魔害殺我也!”牛王笑道:“你為甚事罵我?”女子道:“我因父母無依,招你護身養(yǎng)命。江湖中說你是條好漢,你原來是個懼內的庸夫!”牛王聞說,將女子抱住道:“美人,我有那些不是處,你且慢慢說來,我與你陪禮。”女子道:“適才我在洞外閑步花陰,折蘭采蕙,忽有一個毛臉雷公嘴的和尚,猛地前來施禮,把我嚇了個呆掙。及定性問是何人,他說是鐵扇公主央他來請牛魔王的。被我說了兩句,他倒罵了我一場,將一根棍子,趕著我打。若不是走得快些,幾乎被他打死!這不是招你為禍?害殺我也!”牛王聞言,卻與他整容陪禮。溫存良久,女子方才息氣。魔王卻發(fā)狠道:“美人在上,不敢相瞞。那芭蕉洞雖是僻靜,卻清幽自在。我山妻自幼修持,也是個得道的女仙,卻是家門嚴謹,內無一尺之童,焉得有雷公嘴的男子央來,這想是那里來的怪妖,或者假綽名聲,至此訪我。等我出去看看。”

好魔王,拽開步,出了書房,上大廳取了披掛,結束了。拿了一條混鐵棍,出門高叫道:“是誰人在我這里無狀?”行者在旁,見他那模樣,與五百年前又大不同。只見:

頭上戴一頂水磨銀亮熟鐵盔,身上貫一副絨穿錦繡黃金甲;足下踏一雙卷尖粉底麂皮靴,腰間束一條攢絲三股獅蠻帶。一雙眼光如明鏡,兩道眉艷似紅霓。口若血盆,齒排銅板。吼聲響震山神怕,行動威風惡鬼慌。四海有名稱混世,西方大力號魔王。這大圣整衣上前,深深的唱個大喏道:“長兄,還認得小弟么?”牛王答禮道:“你是齊天大圣孫悟空么?”大圣道:“正是,正是,一向久別未拜。適才到此問一女子,方得見兄。豐采果勝常,真可賀也!”牛王喝道:“且休巧舌!我聞你鬧了天宮,被佛祖降壓在五行山下,近解脫天災,保護唐僧西天見佛求經(jīng),怎么在號山枯松澗火云洞把我小兒牛圣嬰害了?正在這里惱你,你卻怎么又來尋我?”大圣作禮道:“長兄勿得誤怪小弟。當時令郎捉住吾師,要食其肉,小弟近他不得,幸觀音菩薩欲救我?guī),勸他歸正,F(xiàn)今做了善財童子,比兄長還高,享極樂之門堂,受逍遙之永壽,有何不可,返怪我耶?”牛王罵道:“這個乖嘴的猢猻!害子之情,被你說過;你才欺我愛妾,打上我門何也?”大圣笑道:“我因拜謁長兄不見,向那女子拜問,不知就是二嫂嫂;因他罵了我?guī)拙洌切〉芤粫r粗鹵,驚了嫂嫂。望長兄寬恕寬。 迸M醯溃骸凹热绱苏f,我看故舊之情,饒你去罷!

大圣道:“既蒙寬恩,感謝不盡;但尚有一事奉瀆,萬望周濟周濟!迸M趿R道:“這猢猻不識起倒!饒了你,倒還不走,反來纏我!甚么周濟周濟!”大圣道:“實不瞞長兄。小弟因保唐僧西進,路阻火焰山,不能前進。詢問土人,知尊嫂羅剎女有一柄芭蕉扇,欲求一用。昨到舊府,奉拜嫂嫂,嫂嫂堅執(zhí)不借,是以特求長兄。望兄長開天地之心,同小弟到大嫂處一行,千萬借扇滅火焰,保得唐僧過山,即時完璧!

牛王聞言,心如火發(fā)。咬響鋼牙罵道:“你說你不無禮,你原來是借扇之故,一定先欺我山妻,山妻想是不肯,故來尋我,且又趕我愛妾!常言道:‘朋友妻,不可欺;朋友妾,不可滅!慵绕畚移蓿譁缥益,多大無禮?上來吃我一棍!”大圣道:“哥要說打,弟也不懼。但求寶貝,是我真心。萬乞借我使使!”牛王道:“你若三合敵得我,我著山妻借你;如敵不過,打死你,與我雪恨!”大圣道:“哥說得是。小弟這一向疏懶,不曾與兄相會,不知這幾年武藝比昔日如何,我兄弟們請演演棍看!边@牛王那容分說,掣混鐵棍,劈頭就打。這大圣持金箍棒,隨手相迎。兩個這場好斗:

金箍棒,混鐵棍,變臉不以朋友論。那個說:“正怪你這猢猻害子情!”這個說:“你令郎已得道休嗔恨!”那個說:“你無知怎敢上我門?”這個說:“我有因特地來相問!币粋要求扇子保唐僧,一個不借芭蕉忒鄙吝。語去言來失舊情,舉家無義皆生忿。牛王棍起賽蛟龍,大圣棒迎神鬼遁。初時爭斗在山前,后來齊駕祥云進。半空之內顯神通,五彩光中施妙運。兩條棍響振天關,不見輸贏皆傍寸。這大圣與那牛王斗經(jīng)百十回合,不分勝負。正在難解難分之際,只聽得山峰上有人叫道:“牛爺爺,我大王多多拜上,幸賜早臨,好安座也!迸M趼務f,使混鐵棍支住金箍棒,叫道:“猢猻,你且住了,等我去一個朋友家赴會來者!”

言畢,按下云頭,徑至洞里。對玉面公主道:“美人,才那雷公嘴的男子乃孫悟空猢猻,被我一頓棍打走了,再不敢來。你放心耍子。我到一個朋友處吃酒去也!彼判读丝,穿一領鴉青剪絨襖子,走出門,跨上“辟水金睛獸”,著小的們看守門庭,半云半霧,一直向西北方而去。

大圣在高峰上看著,心中暗想道:“這老牛不知又結識了甚么朋友,往那里去赴會。等老孫跟他走走!焙眯姓,將身幌一幌,變作一陣清風趕上,隨著同走。不多時,到了一座山中,那牛王寂然不見。大圣聚了原身,入山尋看,那山中有一面清水深潭,潭邊有一座石碣,碣上有六個大字,乃“亂石山碧波潭!贝笫グ迪氲溃骸袄吓嗳幌滤チ。水底之精,若不是蛟精,必是龍精、魚精,或是龜鱉黿鼉之精。等老孫也下去看看!

好大圣,捻著訣,念個咒語,搖身一變,變作一個螃蟹,不大不小的,有三十六斤重。撲的跳在水中,徑沉潭底。忽見一座玲瓏剔透的牌樓,樓下拴著那個辟水金睛獸。進牌樓里面,卻就沒水。大圣爬進去,仔細看時,只見那壁廂一派音樂之聲,但見:

朱宮貝闕,與世不殊。黃金為屋瓦,白玉作門樞。屏開玳瑁甲,檻砌珊瑚珠。祥云瑞藹輝蓮座,上接三光下八衢。非是天宮并海藏,果然此處賽蓬壺。高堂設宴羅賓主,大小官員冠冕珠。忙呼玉女棒牙,催喚仙娥調律呂。長鯨鳴,巨蟹舞,鱉吹笙,鼉擊鼓,驪頷之珠照樽俎。鳥篆之文列翠屏,須之簾掛廊廡。八音迭奏雜仙韶,宮商響徹遏云霄。青頭鱸妓撫瑤瑟,紅眼馬郎品玉簫。鱖婆頂獻香獐脯,龍女頭簪金鳳翹。吃的是,天廚八寶珍羞味;飲的是,紫府瓊漿熟醞醪。那上面坐的是牛魔王,左右有三四個蛟精,前面坐著一個老龍精,兩邊乃龍子、龍孫、龍婆、龍女。正在那里觥籌交錯之際,孫大圣一直走將上去,被老龍看見,即命:“拿下那個野蟹來!”龍子、龍孫一擁上前,把大圣拿住。大圣忽作人言,只叫:“饒命!饒命!”老龍道:“你是那里來的野蟹?怎么敢上廳堂,在尊客之前,橫行亂走?快早供來,免汝死罪!”好大圣,假捏虛言,對眾供道:

“生自湖中為活,傍崖作窟權居。蓋因日久得身舒,官受橫行介士。踏草拖泥落索,從來未習行儀。不知法度冒王威,伏望尊慈恕罪!”座上眾精聞言,都拱身對老龍作禮道:“蟹介士初入瑤宮,不知王禮,望尊公饒他去罷!崩淆埛Q謝了。眾精即教:“放了那廝,且記打,外面伺候!

大圣應了一聲,往外逃命,徑至牌樓之下。心中暗想道:“這牛王在此貪杯,那里等得他散?就是散了,也不肯借扇與我。不如偷了他的金睛獸,變做牛魔王,去哄那羅剎女,騙他扇子,送我?guī)煾高^山為妙。”

好大圣,即現(xiàn)本像,將金睛獸解了韁繩,撲一把跨上雕鞍,徑直騎出水底。到于潭外,將身變作牛王模樣。打著獸,縱著云,不多時,已至翠云山芭蕉洞口。叫聲:“開門!”那洞門里有兩個女童,聞得聲音開了門,看見是牛魔王嘴臉,即入報:“奶奶,爺爺來家了。”那羅剎聽言,忙整云鬟,急移蓮步,出門迎接。這大圣下雕鞍,牽進金睛獸;弄大膽,誆騙女佳人。羅剎女肉眼,認他不出,即攜手而入。著丫鬟設座看茶,一家子見是主公,無不敬謹。

須臾間,敘及寒溫!芭M酢钡溃骸胺蛉司瞄!绷_剎道:“大王萬福!庇衷疲骸按笸鯇櫺倚禄,拋撇奴家,今日是那陣風兒吹你來的?”大圣笑道:“非敢拋撇,只因玉面公主招后,家事繁冗,朋友多顧,是以稽留在外,卻也又治得一個家當了。”又道:“近聞悟空那廝,保唐僧,將近火焰山界,恐他來問你借扇子。我恨那廝害子之仇未報,但來時,可差人報我,等我拿他,分尸萬段,以雪我夫妻之恨!绷_剎聞言,滴淚告道:“大王,常言說:‘男兒無婦財無主,女子無夫身無主!业男悦U些兒不著這猢猻害了!”大圣得故子,發(fā)怒罵道:“那潑猴幾時過去了?”羅剎道:“還未去。昨日到我這里借扇子,我因他害孩兒之故,披掛了,輪寶劍出門,就砍那猢猻。他忍著疼,叫我做嫂嫂,說大王曾與他結義!贝笫サ溃骸笆,五百年前曾拜為七兄弟!绷_剎道:“被我罵也不敢回言,砍也不敢動手,后被我一扇子扇去;不知在那里尋得個定風法兒,今早又在門外叫喚。是我又使扇扇,莫想得動。急輪劍砍時,他就不讓我了。我怕他棒重,就走入洞里,緊關上門。不知他又從何處,鉆在我肚腹之內,險被他害了性命!是我叫他幾聲叔叔,將扇與他去也。”大圣又假意捶胸道:“可惜,可惜!夫人錯了,怎么就把這寶貝與那猢猻?惱殺我也!”

羅剎笑道:“大王息怒。與他的是假扇,但哄他去了!贝笫枺骸罢嫔仍谟诤翁?”羅剎道:“放心,放心!我收著哩!苯醒诀哒平语L賀喜。遂擎杯奉上道:“大王,燕爾新婚,千萬莫忘結發(fā),且吃一杯鄉(xiāng)中之水!贝笫ゲ桓也唤,只得笑吟吟,舉觴在手道:“夫人先飲。我因圖治外產(chǎn),久別夫人,早晚蒙護守家門,權為酬謝。”羅剎復接杯斟起,遞與大王道:“自古道:‘妻者,齊也。’夫乃養(yǎng)身之父,講甚么謝。”兩人謙謙講講,方才坐下巡酒。大圣不敢破葷,只吃幾個果子,與他言言語語。

酒至數(shù)巡,羅剎覺有半酣,色情微動,就和孫大圣挨挨擦擦,搭搭拈拈;攜著手,俏語溫存;并著肩,低聲俯就。將一杯酒,你喝一口,我喝一口,卻又哺果。大圣假意虛情,相陪相笑;沒奈何,也與他相倚相偎。果然是:

釣詩鉤,掃愁帚,破除萬事無過酒。男兒立節(jié)放襟懷,女子忘情開笑口。面赤似夭桃,身搖如嫩柳。絮絮叨叨話語多,捻捻掐掐風情有。時見驚云鬟,又見輪尖手。幾番常把腳兒蹺,數(shù)次每將衣袖抖。粉項自然低,蠻腰漸覺扭。合歡言語不曾丟,酥胸半露松金鈕。醉來真?zhèn)玉山頹,餳眼摩娑幾弄丑。

大圣見他這等酣然,暗自留心,挑斗道:“夫人,真扇子你收在那里?早晚仔細。但恐孫行者變化多端,卻又來騙去!绷_剎笑嘻嘻的,口中吐出,只有一個杏葉兒大小,遞與大圣道:“這個不是寶貝?”大圣接在手中,卻又不信,暗想著:“這些些兒,怎生得火滅?怕又是假的!绷_剎見他看著寶貝沉思,忍不住上前,將粉面在行者臉上,叫道:“親親,你收了寶貝吃酒罷。只管出神想甚么哩?”大圣就趁腳兒蹺,問他一句道:“這般小小之物,如何得八百里火焰?”羅剎酒陶真性,無忌憚,就說出方法道:“大王,與你別了二載,你想是晝夜貪歡,被那玉面公主弄傷了神思;怎么自家的寶貝事情,也都忘了?只將左手大指頭捻著那柄兒上第七縷紅絲,念一聲‘咽噓呵吸嘻吹呼’,即長一丈二尺長短。這寶貝變化無窮!那怕他八萬里火焰,可一而消也。”

大圣聞言,切切記在心上。卻把扇兒也噙在口里,把臉抹一抹,現(xiàn)了本象。厲聲高叫道:“羅剎女!你看看我可是你親老公!就把我纏了這許多丑勾當,不羞,不羞!”那女子一見是孫行者,慌得推倒桌席,跌落塵埃,羞愧無比,只叫:“氣殺我也!氣殺我也!”

這大圣,不管他死活,脫手,拽大步,徑出了芭蕉洞。正是無心貪美色,得意笑顏回。將身一縱,踏祥云,跳上高山,將扇子吐出來,演演方法。將左手大指頭捻著那柄上第七縷紅絲,念了一聲“咽噓呵吸嘻吹呼”,果然長了有一丈二尺長短。拿在手中,仔細看了又看,比前番假的果是不同,只見祥光幌幌,瑞氣紛紛,上有三十六縷紅絲,穿經(jīng)度絡,表里相聯(lián)。原來行者只討了個長的方法,不曾討他個小的口訣,左右只是那等長短。沒奈何,只得搴在肩上,找舊路而回,不題。

卻說那牛魔王在碧波潭底與眾精散了筵席,出得門來,不見了辟水金睛獸。老龍王聚眾精問道:“是誰偷放牛爺?shù)慕鹁ΛF也?”眾精跪下道:“沒人敢偷。我等俱在筵前供酒捧盤,供唱奏樂,更無一人在前!崩淆埖溃骸凹覙穬簲嗪醪桓,可曾有甚生人進來?”龍子、龍孫道:“適才安座之時,有個蟹精到此。那個便是生人!迸M趼務f,頓然省悟道:“不消講了!早間賢友著人邀我時,有個孫悟空保唐僧取經(jīng),路遇火焰山難過,曾問我求借芭蕉扇。我不曾與他,他和我賭斗一場,未分勝負,我卻丟了他,徑赴盛會。那猴子千般伶俐,萬樣機關,斷乎是那廝變作蟹精,來此打探消息,偷了我獸,去山妻處騙了那一把芭蕉扇兒也!”眾精見說,一個個膽戰(zhàn)心驚,問道:“可是那大鬧天宮的孫悟空么?”牛王道:“正是。列公若在西天路上,有不是處,切要躲避他些兒!崩淆埖溃骸八七@般說,大王的駿騎,卻如之何!”牛王笑道:“不妨,不妨。列公各散,等我趕他去來!”

遂而分開水路,跳出潭底,駕黃云,徑至翠云山芭蕉洞。只聽得羅剎女跌腳捶胸,大呼小叫。推開門,又見辟水金睛獸拴在下邊,牛王高叫:“夫人,孫悟空那廂去了?”眾女童看見牛魔,一齊跪下道:“爺爺來了!”羅剎女扯住牛王,磕頭撞腦,口里罵道:“潑老天殺的!怎樣這般不謹慎,著那猢猻偷了金睛獸,變作你的模樣,到此騙我!”牛王切齒道:“猢猻那廂去了?”羅剎捶著胸膛罵道:“那潑猴賺了我的寶貝,現(xiàn)出原身走了!氣殺我也!”牛王道:“夫人保重,勿得心焦。等我趕上猢猻,奪了寶貝,剝了他皮,銼碎他骨,擺出他的心肝,與你出氣!”叫:“拿兵器來!”女童道:“爺爺?shù)谋鳎辉谶@里。”牛王道:“拿你奶奶的兵器來罷!”侍婢將兩把青鋒寶劍捧出。牛王脫了那赴宴的鴉青絨襖,束一束貼身的小衣,雙手綽劍,走出芭蕉洞,徑奔火焰山上趕來。正是那:

忘恩漢騙了癡心婦,烈性魔來近木叉人。

畢竟不知此去吉兇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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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fā)表時間 2021-1-15 19:56
西游記
第六十一回
豬八戒助力敗魔王
孫行者三調芭蕉扇

話表牛魔王趕上孫大圣,只見他肩膊上掮著那柄芭蕉扇,怡顏悅色而行。魔王大驚道:“猢猻原來把運用的方法兒也叨得來了。我若當面問他索取,他定然不與。倘若扇我一扇,要去十萬八千里遠,卻不遂了他意?我聞得唐僧在那大路上等候。他二徒弟豬精,三徒弟沙流精,我當年做妖怪時,也曾會他。且變作豬精的模樣,返騙他一場。料猢猻以得意為喜,必不詳細堤防!

好魔王,他也有七十二變,武藝也與大圣一般,只是身子狼些,欠鉆疾,不活達些;把寶劍藏了,念個咒語,搖身一變,即變作八戒一般嘴臉,抄下路,當面迎著大圣,叫道:“師兄,我來也!”

這大圣果然歡喜。古人云“得勝的貓兒歡似虎”也,只倚著強能,更不察來人的意思。見是個八戒的模樣,便就叫道:“兄弟,你往那里去?”牛魔王綽著經(jīng)兒道:“師父見你許久不回,恐牛魔王手段大,你斗他不過,難得他的寶貝,教我來迎你的!毙姓咝Φ溃骸安槐刭M心,我已得了手了!迸M跤謫柕溃骸澳阍趺吹玫?”行者道:“那老牛與我戰(zhàn)經(jīng)百十合,不分勝負。他就撇了我,去那亂石山碧波潭底,與一伙蛟精、龍精飲酒。是我暗跟他去,變作個螃蟹,偷了他所騎的辟水金睛獸,變了老牛的模樣,徑至芭蕉洞哄那羅剎女。那女子與老孫結了一場干夫妻,是老孫設法騙將來的!迸M醯溃骸皡s是生受了。哥哥勞碌太甚,可把扇子我拿。”孫大圣那知真假,也慮不及此,遂將扇子遞與他。

原來那牛王,他知那扇子收放的根本,接過手,不知捻個甚么訣兒,依然小似一片杏葉,現(xiàn)出本象。開言罵道:“潑猢猻!認得我么?”行者見了,心中自悔道:“是我的不是了!”恨了一聲,跌足高呼道:“咦!逐年家打雁,今卻被小雁兒了眼睛。”狠得他爆躁如雷,掣鐵棒,劈頭便打,那魔王就使扇子他一下;不知那大圣先前變蟲入羅剎女腹中之時,將定風丹噙在口里,不覺的咽下肚里,所以五臟皆牢,皮骨皆固;憑他怎么,再也他不動。牛王慌了,把寶貝丟入口中,雙手輪劍就砍。那兩個在那半空中這一場好殺:

齊天孫大圣,混世潑牛王,只為芭蕉扇,相逢各騁強。粗心大圣將人騙,大膽牛王把扇誆。這一個,金箍棒起無情義;那一個,雙刃青鋒有智量。大圣施威噴彩霧,牛王放潑吐毫光。齊斗勇,兩不良,咬牙銼齒氣昂昂。播土揚塵天地暗,飛砂走石鬼神藏。這個說:“你敢無知返騙我!”那個說:“我妻許你共相將!”言村語潑,性烈情剛。那個說:“你哄人妻女真該死!告到官司有罪殃!”伶俐的齊天圣,兇頑的大力王,一心只要殺,更不待商量。棒打劍迎齊努力,有些松慢見閻王。

且不說他兩個相斗難分。卻表唐僧坐在途中,一則火氣蒸人,二來心焦口渴,對火焰山土地道:“敢問尊神,那牛魔王法力如何?”土地道:“那牛王神通不小,法力無邊,正是孫大圣的敵手!比氐溃骸拔蚩帐莻會走路的,往常家二千里路,一霎時便回,怎么如今去了一日?斷是與那牛王賭斗!苯校骸拔蚰埽騼!你兩個,那一個去迎你師兄一迎?倘或遇敵,就當用力相助,求得扇子來,解我煩躁,早早過山,趕路去也!卑私涞溃骸敖袢仗焱,我想著要去接他,但只是不認得積雷山路!蓖恋氐溃骸靶∩裾J得。且教卷簾將軍與你師父做伴,我與你去來!比卮笙驳溃骸坝袆谧鹕瘢Τ稍僦x!蹦前私涠稊\精神,束一束皂錦直裰,搴著鈀,即與土地縱起云霧,徑回東方而去。

正行時,忽聽得喊殺聲高,狂風滾滾。八戒按住云頭看時,原來孫行者與牛王廝殺哩。土地道:“天蓬還不上前怎的?”呆子掣釘鈀,厲聲高叫道:“師兄,我來也!”行者恨道:“你這夯貨,誤了我多少大事!”八戒道:“師父教我來迎你,因認不得山路,商議良久,教土地引我,故此來遲;如何誤了大事?”行者道:“不是怪你來遲。這潑牛十分無禮!我向羅剎處弄得扇子來,卻被這廝變作你的模樣,口稱迎我,我一時歡悅,轉把扇子遞在他手,他卻現(xiàn)了本像,與老孫在此比并,所以誤了大事也!

八戒聞言大怒。舉釘鈀,當面罵道:“我把你這血皮脹的遭瘟!你怎敢變作你祖宗的模樣,騙我?guī)熜,使我兄弟不睦!”你看他沒頭沒臉的使釘鈀亂筑。那牛王,一則是與行者斗了一日,力倦神疲;二則是見八戒的釘鈀兇猛,遮架不住,敗陣就走。只見那火焰山土地,帥領陰兵,當面擋住道:“大力王,且住手。唐三藏西天取經(jīng),無神不保,無天不佑,三界通知,十方擁護。快將芭蕉扇來息火焰,教他無災無障,早過山去;不然,上天責你罪愆,定遭誅也!迸M醯溃骸澳氵@土地,全不察理!那潑猴奪我子,欺我妾,騙我妻,番番無道,我恨不得囫圇吞他下肚,化作大便喂狗,怎么肯將寶貝借他!”

說不了,八戒趕上罵道:“我把你個結心癀!快拿出扇來,饒你性命!”那牛王只得回頭,使寶劍又戰(zhàn)八戒。孫大圣舉棒相幫。這一場在那里好殺:

成精豕,作怪牛,兼上偷天得道猴。禪性自來能戰(zhàn)煉,必當用土合元由。釘鈀九齒尖還利,寶劍雙鋒快更柔。鐵棒卷舒為主仗,土神助力結丹頭。三家刑克相爭競,各展雄才要運籌。捉牛耕地金錢長,喚豕歸爐木氣收。心不在焉何作道,神常守舍要拴猴。胡亂嚷,苦相求,三般兵刃響搜搜。鈀筑劍傷無好意,金箍棒起有因由。只殺得星不光兮月不皎,一天寒霧黑悠悠!那魔王奮勇爭強,且行且斗,斗了一夜,不分上下,早又天明。前面是他的積雷山摩云洞口,他三個與土地、陰兵,又喧嘩振耳,驚動那玉面公主,喚丫鬟看是那里人嚷。只見守門小妖來報:“是我家爺爺與昨日那雷公嘴漢子并一個長嘴大耳的和尚同火焰山土地等眾廝殺哩!”玉面公主聽言,即命外護的大小頭目,各執(zhí)槍刀助力。前后點起七長八短,有百十余口。一個個賣弄精神,拈搶弄棒,齊告:“大王爺爺,我等奉奶奶內旨,特來助力也!”牛王大喜道:“來得好,來得好!”眾妖一齊上前亂砍。八戒措手不及,倒拽著鈀,敗陣而走。大圣縱筋斗云,跳出重圍。眾陰兵亦四散奔走。老牛得勝,聚眾妖歸洞,緊閉了洞門不題。

行者道:“這廝驍勇!自昨日申時前后,與老孫戰(zhàn)起,直到今夜,未定輸贏,卻得你兩個來接力。如此苦斗半日一夜,他更不見勞困。才這一伙小妖,卻又莽壯。他將洞門緊閉不出,如之奈何?”八戒道:“哥哥,你昨日巳時離了師父,怎么到申時才與他斗起?你那兩三個時辰,在那里的?”行者道:“別你后,頃刻就到這座山上,見一個女子,問訊,原來就是他愛妾玉面公主。被我使鐵棒唬他一唬,他就跑進洞,叫出那牛王來。與老孫言語,嚷了一會,又與他交手,斗了有一個時辰。正打處,有人請他赴宴去了。是我跟他到那亂石山碧波潭底,變作一個螃蟹,探了消息,偷了他辟水金睛獸,假變牛王模樣,復至翠云山芭蕉洞,騙了羅剎女,哄得他扇子。出門試演試演方法,把扇子弄長了,只是不會收小。正掮了走處,被他假變做你的嘴臉,返騙了去。故此耽擱兩三個時辰也!

八戒道:“這正是俗語云:‘大海里翻了豆腐船,湯里來,水里去!缃耠y得他扇子,如何保得師父過山?且回去,轉路走他娘罷!”土地道:“大圣休焦惱,天蓬莫懈怠。但說轉路,就是入了傍門,不成個修行之類,古語云‘行不由徑’,豈可轉走?你那師父,在正路上坐著,眼巴巴只望你們成功哩!”行者發(fā)狠道:“正是,正是!呆子莫要胡談!土地說得有理。我們正要與他:

賭輸贏,弄手段,等我施為地煞變。自到西方無對頭,牛王本是心猿變。今番正好會源流,斷要相持借寶扇。趁清涼,息火焰,打破頑空參佛面。行滿超升極樂天,大家同赴龍華宴!”那八戒聽言,便生勢力。殷勤道:

“是,是,是!去,去,去!管甚牛王會不會,木生在亥配為豬,牽轉牛兒歸土類。申下生金本是猴,無刑無克多和氣。用芭蕉,為水意,焰火消除成既濟。晝夜休離苦盡功,功完趕赴盂蘭會!

他兩個領著土地、陰兵一齊上前,使釘鈀,輪鐵棒,乒乒乓乓,把一座摩云洞的前門,打得粉碎。唬得那外護頭目,戰(zhàn)戰(zhàn)兢兢,闖入里邊報道:“大王!孫悟空率眾打破前門也!”

那牛王正與玉面公主備言其事,懊恨孫行者哩。聽說打破前門,十分發(fā)怒,急披掛,拿了鐵棍,從里邊罵出來道:“潑猢猻!你是多大個人兒,敢這等上門撒潑,打破我門扇?”八戒近前亂罵道:“潑老剝皮!你是個甚樣人物,敢量那個大小!不要走!看鈀!”牛王喝道:“你這個囔糟食的夯貨,不見怎的!快叫那猴兒上來!”行者道:“不知好歹的草!我昨日還與你論兄弟,今日就是仇人了!仔細吃吾一棒!”那牛王奮勇而迎。這場比前番更勝。三個英雄,廝混在一處。好殺:

釘鈀鐵棒逞神威,同帥陰兵戰(zhàn)老犧。犧牲獨展兇強性,遍滿同天法力恢。使鈀筑,著棍擂,鐵棒英雄又出奇。三般兵器叮當響,隔架遮攔誰讓誰?他道他為首,我道我奪魁。土兵為證難分解,木土相煎上下隨。這兩個說:“你如何不借芭蕉扇!”那一個道:“你焉敢欺心騙我妻!趕妾害兒仇未報,敲門打戶又驚疑!”這個說:“你仔細堤防如意棒,擦著些兒就破皮!”那個說:“好生躲避鈀頭齒,一傷九孔血淋漓!”牛魔不怕施威猛,鐵棍高擎有見機。翻云覆雨隨來往,吐霧噴風任發(fā)揮。恨苦這場都拚命,各懷惡念喜相持。丟架手,讓高低,前迎后擋總無虧。兄弟二人齊努力,單身一棍獨施為。卯時戰(zhàn)到辰時后,戰(zhàn)罷牛魔束手回。他三個含死忘生,又斗有百十余合。八戒發(fā)起呆性,仗著行者神通,舉鈀亂筑。牛王遮架不住,敗陣回頭,就奔洞門。卻被土地、陰兵攔住洞門,喝道:“大力王,那里走!吾等在此!”那老牛不得進洞,急抽身,又見八戒、行者趕來,慌得卸了盔甲,丟了鐵棍,搖身一變,變做一只天鵝,望空飛走。

行者看見,笑道:“八戒!老牛去了!蹦谴糇幽徊恢,土地亦不能曉,一個個東張西覷,只在積雷山前后亂找。行者指道:“那空中飛的不是?”八戒道:“那是一只天鵝!毙姓叩溃骸罢抢吓W兊摹!蓖恋氐溃骸凹热绱,卻怎生么?”行者道:“你兩個打進此門,把群妖盡情剿除,拆了他的窩巢,絕了他的歸路,等老孫與他賭變化去!蹦前私渑c土地,依言攻破洞門不題。

這大圣收了金箍棒,捻訣念咒,搖身一變,變作一個海東青,颼的一翅,鉆在云眼里,倒飛下來,落在天鵝身上,抱住頸項眼。那牛王也知是孫行者變化,急忙抖抖翅,變作一只黃鷹,返來海東青。行者又變作一個烏鳳,專一趕黃鷹。牛王識得,又變作一只白鶴,長唳一聲,向南飛去。行者立定,抖抖翎毛,又變作一只丹鳳,高鳴一聲。那白鶴見鳳是鳥王,諸禽不敢妄動,刷的一翅,淬下山崖,將身一變,變作一只香獐,乜乜些些,在崖前吃草。行者認得,也就落下翅來,變作一只餓虎,剪尾跑蹄,要來趕獐作食。魔王慌了手腳,又變作一只金錢花斑的大豹,要傷餓虎。行者見了,迎著風,把頭一幌,又變作一只金眼狻猊,聲如霹靂,鐵額銅頭,復轉身要食大豹。牛王著了急,又變作一個人熊,放開腳,就來擒那狻猊。行者打個滾,就變作一只賴象,鼻似長蛇,牙如竹筍,撒開鼻子,要去卷那人熊。

牛王嘻嘻的笑了一笑,現(xiàn)出原身——一只大白牛:頭如峻嶺,眼若閃光。兩只角,似兩座鐵塔。牙排利刃。連頭至尾,有千余丈長短;自蹄至背,有八百丈高下。對行者高叫道:“潑猢猻!你如今將奈我何?”行者也就現(xiàn)了原身,抽出金箍棒來,把腰一躬,喝聲叫“長!”長得身高萬丈,頭如泰山,眼如日月,口似血池,牙似門扇,手執(zhí)一條鐵棒,著頭就打。那牛王硬著頭,使角來觸。這一場,真?zhèn)是撼嶺搖山,驚天動地!有詩為證,詩曰:道高一尺魔千丈,奇巧心猿用力降。若得火山無烈焰,必須寶扇有清涼。黃婆矢志扶元老,木母留情掃蕩妖。和睦五行歸正果,煉魔滌垢上西方。他兩個大展神通,在半山中賭斗,驚得那過往虛空,一切神眾與金頭揭諦、六甲六丁、一十八位護教伽藍都來圍困魔王。那魔王公然不懼,你看他東一頭,西一頭,直挺挺,光耀耀的兩只鐵角,往來抵觸;南一撞,北一撞,毛森森,筋暴暴的一條硬尾,左右敲搖。孫大圣當面迎,眾多神四面打,牛王急了,就地一滾,復本象,便投芭蕉洞去。行者也收了法象,與眾多神隨后追襲。那魔王闖入洞里,閉門不出。概眾把一座翠云山圍得水泄不通。

正都上門攻打,忽聽得八戒與土地、陰兵嚷嚷而至。行者見了,問曰:“那摩云洞事體如何?”八戒笑道:“那老牛的娘子,被我一鈀筑死,剝開衣看,原來是個玉面貍精。那伙群妖,俱是些驢、騾、犢、特、獾、狐、、獐、羊、虎、糜、鹿等類。已此盡皆剿戮,又將他洞府房廊放火燒了。土地說他還有一處家小,住居此山,故又來這里掃蕩也。”行者道:“賢弟有功?上!可喜!老孫空與那老牛賭變化,未曾得勝。他變做無大不大的白牛,我變了法天象地的身量。正和他抵觸之間,幸蒙諸神下降。圍困多時,他卻復原身,走進洞去矣!卑私涞溃骸澳强墒前沤抖疵?”行者道:“正是,正是!羅剎女正在此間。”八戒發(fā)狠道:“既是這般,怎么不打進去,剿除那廝,問他要扇子,倒讓他停留長智,兩口兒敘情!”

好呆子,抖擻威風,舉鈀照門一筑,忽辣的一聲,將那石崖連門筑倒了一邊;诺媚桥螅骸盃敔!不知甚人把前門都打壞了!”牛王方跑進去,喘噓噓的,正告訴羅剎女與孫行者奪扇子賭斗之事,聞報,心中大怒。就口中吐出扇子,遞與羅剎女。羅剎女接扇在手,滿眼垂淚道:“大王!把這扇子送與那猢猻,教他退兵去罷!迸M醯溃骸胺蛉税。镫m小而恨則深。你且坐著,等我再和他比并去來!

那魔重整披掛,又選兩口寶劍,走出門來。正遇著八戒使鈀筑門,老牛更不打話,掣劍劈臉便砍。八戒舉鈀迎著,向后倒退了幾步,出門來,早有大圣輪棒當頭。那牛魔即駕狂風,跳離洞府,又都在那翠云山上相持。眾多神四面圍繞,土地兵左右攻擊。這一場,又好殺哩:

云迷世界,霧罩乾坤。颯颯陰風砂石滾,巍巍怒氣海波渾。重磨劍二口,復掛甲全身。結冤深似海,懷恨越生嗔。你看齊天大圣因功績,不講當年老故人。八戒施威求扇子,眾神護法捉牛君。牛王雙手無停息,左遮右擋弄精神。只殺得那過鳥難飛皆斂翅,游魚不躍盡潛鱗;鬼泣神嚎天地暗,龍愁虎怕日光昏!

那牛王拚命捐軀,斗經(jīng)五十余合,抵敵不住,敗了陣,往北就走。早有五臺山秘魔巖神通廣大潑法金剛阻住,道:“牛魔,你往那里去!我等乃釋迦牟尼佛祖差來,布列天羅地網(wǎng),至此擒汝也!”正說間,隨后有大圣、八戒、眾神趕來。那魔王慌轉身向南走;又撞著峨眉山清涼洞法力無量勝至金剛擋住,喝道:“吾奉佛旨在此,正要拿住你也!”牛王心慌腳軟,急抽身往東便走;卻逢著須彌山摩耳崖盧沙門大力金剛迎住道:“你老牛何往!我蒙如來密令,教來捕獲你也!”牛王又悚然而退,向西就走;又遇著昆侖山金霞嶺不壞尊王永住金剛敵住,喝道:“這廝又將安走!我領西天大雷音寺佛老親言,在此把截,誰放你也!”那老牛心驚膽戰(zhàn),悔之不及。見那四面八方都是佛兵天將,真?zhèn)似羅網(wǎng)高張,不能脫命。正在倉惶之際,又聞得行者帥眾趕來,他就駕云頭,望上便走。

卻好有托塔李天王并哪吒太子,領魚肚藥叉、巨靈神將,幔住空中,叫道:“慢來,慢來!吾奉玉帝旨意,特來此剿除你也!”牛王急了,依前搖身一變,還變做一只大白牛,使兩只鐵角去觸天王。天王使刀來砍。隨后孫行者又到。哪吒太子厲聲高叫:“大圣,衣甲在身,不能為禮。愚父子昨日見佛如來,發(fā)檄奏聞玉帝,言唐僧路阻火焰山,孫大圣難伏牛魔王,玉帝傳旨,特差我父王領眾助力!毙姓叩溃骸斑@廝神通不小!又變作這等身軀,卻怎奈何?”太子笑道:“大圣忽疑,你看我擒他!

這太子即喝一聲“變!”變得三頭六臂,飛身跳在牛王背上,使斬妖劍望頸項上一揮,不覺得把個牛頭斬下。天王收刀,卻才與行者相見。那牛王腔子里又鉆出一個頭來,口吐黑氣,眼放金光。被哪吒又砍一劍,頭落處,又鉆出一個頭來。一連砍了十數(shù)劍,隨即長出十數(shù)個頭。哪吒取出火輪兒掛在那老牛的角上,便吹真火,焰焰烘烘,把牛王燒得張狂哮吼,搖頭擺尾。才要變化脫身,又被托塔天王將照妖鏡照住本象,騰那不動,無計逃生,只叫“莫傷我命!情愿歸順佛家也!”哪吒道:“既惜身命,快拿扇子出來!”牛王道:“扇子在我山妻處收著哩!蹦倪敢娬f,將縛妖索子解下,跨在他那頸項上,一把拿住鼻頭,將索穿在鼻孔里,用手牽來。孫行者卻會聚了四大金剛、六丁六甲、護教伽藍、托塔天王、巨靈神將并八戒、土地、陰兵,簇擁著白牛,回至芭蕉洞口。

老牛叫道:“夫人,將扇子出來,救我性命!”羅剎聽叫,急卸了釵環(huán),脫了色服,挽青絲如道姑,穿縞素似比丘,雙手捧那柄丈二長短的芭蕉扇子,走出門;又見有金剛眾圣與天王父子,慌忙跪在地下,磕頭禮拜道:“望菩薩饒我夫妻之命,愿將此扇奉承孫叔叔成功去也!”行者近前接了扇,同大眾共駕祥云,徑回東路。

卻說那三藏與沙僧立一會,坐一會盼望行者,許久不回,何等憂慮。忽見祥云滿空,瑞光滿地,飄飄搖搖,蓋眾神行將近,這長老害怕道:“悟凈!那壁廂是誰神兵來也?”沙僧認得道:“師父啊,那是四大金剛、金頭揭諦、六甲六丁、護教伽藍與過往眾神。牽牛的是哪吒三太子。拿鏡的是托塔李天王。大師兄執(zhí)著芭蕉扇,二師兄并土地隨后,其余的都是護衛(wèi)神兵!比芈犝f,換了盧帽,穿了袈裟,與悟凈拜迎眾圣,稱謝道:“我弟子有何德能,敢勞列位尊圣臨凡也!彼拇蠼饎偟溃骸笆ド擦耍止π袑⑼。吾等奉佛旨差來助汝,汝當竭力修持,勿得須臾怠惰。”三藏叩齒叩頭,受身受命。

孫大圣執(zhí)著扇子,行近山邊,盡氣力揮了一,那火焰山平平息焰,寂寂除光;行者喜喜歡歡,又一扇,只聞得習習瀟瀟,清風微動;第三扇,滿天云漠漠,細雨落霏霏。有詩為證,詩曰:火焰山遙八百程,火光大地有聲名;鸺逦迓┑るy熟,火燎三關道不清。時借芭蕉施雨露,幸蒙天將助神功。牽牛歸佛休顛劣,水火相聯(lián)性自平。此時三藏解燥除煩,清心了意。四眾皈依,謝了金剛,各轉寶山。六丁六甲,升空保護。過往神四散。天王、太子,牽牛徑歸佛地回繳。止有本山土地,押著羅剎女,在旁伺候。

行者道:“那羅剎,你不走路,還立在此等甚?”羅剎跪道:“萬望大圣垂慈,將扇子還了我罷。”八戒喝道:“潑賤人,不知高低!饒了你的性命,就夠了,還要討甚么扇子,我們拿過山去,不會賣錢買點心吃?費了這許多精神力氣,又肯與你!雨蒙蒙的,還不回去哩!”羅剎再拜道:“大圣原說扇息了火還我。今此一場,誠悔之晚矣。只因不倜儻,致令勞師動眾。我等也修成人道,只是未歸正果。見今真身現(xiàn)象歸西,我再不敢妄作。愿賜本扇,從立自新,修身養(yǎng)命去也!蓖恋氐溃骸按笫,趁此女深知息火之法,斷絕火根,還他扇子,小神居此茍安,拯救這方生民,求些血食,誠為恩便!毙姓叩溃骸拔耶敃r問著鄉(xiāng)人說:‘這山扇息火,只收得一年五谷,便又火發(fā)。’如何治得除根?”羅剎道:“要是斷絕火根,只消連四十九扇,永遠再不發(fā)了。”

行者聞言,執(zhí)扇子,使盡筋力,望山頭連四十九扇,那山上大雨淙淙。果然是寶貝:有火處下雨,無火處天晴。他師徒們立在這無火處,不遭雨濕。坐了一夜,次早才收拾馬匹、行李,把扇子還了羅剎。又道:“老孫若不與你,恐人說我言而無信。你將扇子回山,再休生事?茨愕昧巳松,饒你去罷!”那羅剎接了扇子,念個咒語,捏做個杏葉兒,噙在口里。拜謝了眾圣,隱姓修行。后來也得了正果,經(jīng)藏中萬古流名。羅剎、土地,俱感激謝恩,隨后相送。行者、八戒、沙僧,保著三藏遂此前進,真?zhèn)是身體清涼,足下滋潤。誠所謂:坎離既濟真元合,水火均平大道成。

畢竟不知幾年才回東土,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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